周作人先生说,废名的小说最好是一个人在树阴下闲坐着,边晒太阳边读。
而我则在春暖花开时节的某一个黄昏,一个人搬把椅子,坐到了自家的屋顶上,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版的《竹林的故事》缓缓地翻了开来。
我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读废名了。都说废名的小说晦涩难懂,我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先看《讲究的信封》,再看《柚子》。
《柚子》中写染房:“踩石的形状,同旧式银子相仿,用来展压头号的布的,也是我小孩时最感着趣味的宝贝之一。把卷在圆柱形的木头上的布,放在一块平滑的青石当中,踩布的师傅,两手支着木梁,两脚踏着踩石尖出的两端,左右摇动。”这情景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到底是在谁家见过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废名的小说哀伤如水,如阴天村前的小溪,那么流着。你若近前细看,那溪中倒影便是忽聚忽散的乌云。当然也有笑声和天真,就如同一颗两颗石子丢在水中,有涟漪,却短暂。这印象有些偏,其实时常出现在废名小说中的老人、少女与小孩大都是很可爱的。
废名有五个小说集:《竹林的故事》、《桃园》、《枣》、《桥》、《莫须有先生传》,我都读过。
废名说他的小说是很受了中国诗词影响的:“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绝句二十个字,或二十八个字,成功一首诗,我的一篇小说,篇幅当然长得多,实是用写绝句的方法写的,不肯浪费语言。”
不肯浪费语言,几多难得。废名的小说得悠着看,看一两篇便放下。
废名的小说是能让人安静的。
忽然又想起废名的一件逸事来。佛学大家熊十力先生是废名的同乡,平时,废名对这位老乡是非常钦佩的,可后来自己也学起佛来,其意见不免就与老乡相左。
某日,废名与熊翁又因“僧肇”而大声争吵,继而,忽然又静得有些出奇。怎么一回事呢?原来他们君子动嘴也动手,两人扭打着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来,这废名也实在是一个性情中人。废名还有一本书《谈新诗》,那似乎是我入新诗之门的钥匙之一。
又,废名偏爱六朝文,晚唐诗。
他说“大凡想象丰富的诗人,其诗无有不晦涩的,而亦必有解人”。
这话也不妨回赠给废名,而我算不算他的“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