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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老头儿

  在香港,萧乾遇上了命中的克星“雪妮”。

  这位聪明漂亮、会弹钢琴、精通法语的四川小姐姓卢,民生公司就是她家开的。但我至今也没弄清创办民生公司的卢作孚是她的什么人。瑞士干爹福莱教授和她一道住在九龙。萧乾跟福莱互教北京话与法语,法语没学好,却坠入爱河。

  自从十八岁时初恋失败之后,萧乾频频谈恋爱。不过,1939年这次,他已经有家室了。巴金孜孜不倦地写作,萧乾却把精力消耗在恋爱方面。他曾告诉我,上燕京的时候,他常给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写情书,那人照收不误,可是从来不回信。1945年5月萧乾到旧金山去采访联合国大会时,这位蒋女士主动跟他联系,两个人在美国首都华盛顿见了一面。蒋的母亲是美国人,在学校时,她已有了未婚夫,毕业后就回美国结婚了。不知是离婚了呢,还是丈夫去世了,反正她约会的目的是表示:现在可以接受他的爱情了。然而那时萧乾已经跟谢格温订了婚,只好如实告知。两个人久别重逢,在林肯纪念像周围漫步到半夜。我听他诉说往事,仿佛是在看一场好莱坞电影。

  萧乾于1929年夏从广东汕头回京后,结识了高君纯。她是郑振铎夫人高君箴的堂妹,那时候还在贝满念书。《蚕》里的梅就是以君纯为原型而塑的人物。由于萧乾在国文专修班攻读了一年,又到福州英华中学教了一年书,及至他转学到燕大新闻系,刚好与高君纯同班。他们交往了两年,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给自己的信》(1934年11月)一文,就是写给她的。1954年我和萧乾结婚后,每逢中秋节就带着月饼去看望也住在东总布胡同的高君纯的老母亲。小小的院落里,栽着一棵枣树。1979年访美之前,萧乾写信给已在美国定居的君纯,说要去看望她,问她想要什么。她惟一的要求是给她带几颗枣核,以便种在她的花园里。题为《枣核》的这篇短文,被选在教科书中。

  2003年3月,我在上海接受女记者莲子的电台采访,忽然传进一个老人的声音,说他姓鲍,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崇实中学与萧乾同窗。有一次,萧乾放学回来,赶上一场瓢泼大雨,淋成落汤鸡,他把萧乾领回位于宝钞胡同的家中。他母亲拿出干衣服让萧乾换上,还留他住了几天。1958年萧乾被发配到柏各庄农场后,作家协会把宿舍收回去,让我们将家具堆到宝钞胡同一间小平房里。萧乾说,小时有个同学就住在附近,而对面的街道工厂,原先曾是他外婆的家。

  鲍老先生把在北京住的他姐姐的地址、电话告诉了我。一天上午,我在台北的白女士和中央美院博士生小蝉的陪同下去看望她。门是小保姆开的。一进屋,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躺在床上。谈话间,我忽然忆起一件事,就问道:“我听萧乾说过,您的母亲本来想把一个女儿许配给他。”她立即说:“那就是我。”不过,当时她已经有了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男友,手腕上老戴着那人送的银镯子,弄得萧乾很不是滋味儿。最后,她还是跟自己的意中人结了婚。我们以为鲍老太太有什么病,告辞时,她腾地一下就起床了,送我们到门口。还见到了她那个身材高大的儿子,他退休后,从天津搬来照顾她。我感谢鲍家当年在大雨天收留萧乾,给她带去几本他的著作。回去的路上,台北人白女士感慨系之地说:“这是个被社会遗忘的人。”

  萧乾和雪妮的关系,使我不禁想起美籍华裔女作家聂华苓的短篇小说《姗姗,你在哪里?》和美国女作家米切尔的《飘》。前者的男主人公专程去寻访昔日的一个清纯少女,及至发现跟他同乘公交车的那位俗不可耐的妇女原来就是姗姗时,他就赶紧下车,沿着原路折回去了。后者的女主人公苦苦思恋朋友的丈夫,及至朋友去世,她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于是对那个三K党员产生了幻灭。到不了手才眷恋不已,倘若毫无障碍,闪电式地结了婚,兴许很快就吹了。雪妮得意地告诉萧乾,自己不乏追求者。金克木和她的一个表哥同时在追她。她豆蔻年华,在北平东单三条的圣心学校读书期间,有个英姿潇洒、西服革履的青年,每天早晨捧着一束玫瑰花,在校门外伫候着她。瞥见她骑自行车过来,就把鲜花铺在地上,让她的车轮从花儿上面轧过去。我家五姐妹都先后在该校念过书,到1953年为止,星期天我常前往该校的小教堂望弥撒,所以对学校的地形记忆犹新。全校的学生充其量只有百十来个,大铁门轻易不开,学生由侧门出入。把鲜花铺在门口的石板地上是可行的。

  问题是雪妮借着重述这件往事来炫耀自己何等富有魅力!

  1938年广州沦陷前,巴金把衣箱存放在萨空了处,萨空了离港之际,转寄萧乾处。1939年6月巴金赴港,住了不到一个月。萧乾告诉巴金,自己有了新欢,打算跟“小叶子”离婚。巴金怎么劝,萧乾也不改初衷。有一次,他们在九龙码头晤谈,萧乾告诉老友,雪妮一会儿就来,他想让巴金见见这个“人见人爱”的四川姑娘。巴金只说了句:“我不见!”扭头就扬长而去。

  7月间,巴金在港迎接途经香港赴昆明西南联合大学读书的萧珊。他们二人应邀参加萧乾的宴请,田一文等人也同席。那时萧珊还不认识王树藏。巴金送别萧珊前往西南联大读书后返沪。为了这档子恋爱风波,萧乾去了一趟昆明,随后“小叶子”专程来港。“小叶子”一度已同意离婚,并建议在港办好手续,她再只身返滇。然而萧乾良心未泯,不肯乘势利用妻子的善良,就说:“你回去后,好好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不要操之过急。”“小叶子”回去后,打来的电报上写的是:“坚决不离。”萧乾看罢,傻了眼。

  1939年9月1日,萧乾斩不断理还乱登上开往马赛的“阿拉米斯”号轮船。他是经于道泉推荐,到英国伦敦东方学院去教中文的。于道泉于1935年出国,先赴法国,后来转到东方学院教藏文和中国文言文。萧乾旅英七年,护照上始终写的是“已婚”身份。

  1998年我陪患心肌梗塞的萧乾住在北京医院的时候,他告诉我,解放后他多次到北京大学,却从来没去看望过金克木。当初金克木已跟雪妮交了几年朋友,架不住他这个有妇之夫闹了一场“婚外恋”,把他们拆散了。从“小叶子”看来,雪妮是插足于小两口子的美满婚姻之间的第三者。从金克木看来,萧乾明明有妻子,竟把他的女友抢走了。据萧乾说,他和“小叶子”从来没拌过嘴,就连他移情别恋,提出跟“小叶子”分手,她也没责备他。1938年,“小叶子”在昆明看了新出版的《梦之谷》,这才知道丈夫原先有过初恋的对象,就伤心得哭了一场。足见她心灵多么纯洁,爱得何等深挚。

  在这场“婚外恋”中,萧乾是最大的输家。后来“小叶子”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人,组织了幸福的家庭,说得上是恩爱夫妻。雪妮也结了婚,离婚后又再婚,她养尊处优,定居于瑞士,晚年在美国一家大学当客座教授,教法文,如此而已。萧乾曾对我说:“她这个人嘛,除了丈夫之外,还需要一个情人,教我怎么受得了。我就是当年跟她结了婚,也非离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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