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永驻的城市，四季温暖如春。

　　与这个城市相契合，快人快语的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区检察院侦查监督科副科长杨竹芳自然而洒脱。与记者面对面，她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她说豪言壮语让人觉得虚伪。

　　走进西山区检察院，这幢在城市边缘显得尤为破旧的办公楼，办公条件的简陋也为记者近年罕见。然而，置身这样一个基层检察院中，让人感受到更多的是乐观与激情。

　　走近杨竹芳的同时，也走进了西检人的精神世界。

　　在纷繁中直面真相

　　2009年7月28日，昆明市公安局发布公告，呼吁在云南上乐茶叶有限公司(下称上乐公司)涉嫌集资诈骗案中尚未登记的被害人提供相关资料。这是一起震动春城的案件，曾是杨竹芳经手的无数监督案例之一。

　　2007年，卢云、陈晓玲、雷兴勇以上乐公司的名义，通过媒体大肆进行虚假宣传，谎称公司下设有子公司，拥有5000余亩茶园及2家生产加工厂，茶叶年产量1100吨，并极力宣扬上乐公司所生产的普洱茶有很高的收藏价值，向购茶户许诺给予7%至51%不等的高额回报。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骗取不明真相的投资者达600多人，总投资1100余万元，而茶叶价值仅为300余万元。卢云等人在收取购茶户的购茶款后，并未将资金存入公司账户，而是在2007年普洱茶大幅跌价的情况下，进一步许诺高额提成，刺激员工积极吸纳购茶户资金，所收取的资金除被用于支付员工提成外，其余款项则以原料款、借款等种种名义从公司取走。

　　在部分购茶户合同期限即将届满，而上乐公司已无力履约的情况下，卢云、陈晓玲将各自所占公司股份转让给雷兴勇，由雷兴勇担任上乐公司法定代表人，卢云、陈晓玲则退出上乐公司企图逃避法律责任。在上乐公司股权变更的整个过程中，卢云、陈晓玲从未收取雷兴勇任何股权转让金，也未将相关情况告知购茶户及公司员工，更未进行公司债权债务结算。

　　众多被害者多次聚集在已人去楼空的上乐公司欲索要本钱，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终。他们到政府相关部门上访，个别部门答复却是:“你们是非法集资，这类事情不予受理。”

　　这些被害群众大多数是老年人，互不相识的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昆明市西山区检察院控告上乐公司。面对老人们的焦灼和愤怒，受理此案的杨竹芳深感责任重大。

　　经查，2003年3月，上乐公司委托昆明好立信财务管理有限公司办理公司登记，在进行验资时，三个股东陈晓玲、卢云、雷兴勇均未缴纳验资款1000万元，而是由他人垫资取得了云南平云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验资报告。从公司于2007年3月26日经云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记成立起，上乐公司一直都在打着“资金雄厚”的旗号欺骗群众。

　　杨竹芳迅速向公安机关发出《说明不立案理由通知书》。在等待公安机关回复的时间里，她不断安抚着焦虑的上访者。在公安机关立案后，杨竹芳依法介入此案，引导公安机关侦查取证。在审查案卷材料时，杨竹芳发现: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为存在法条竞合———集资诈骗罪与合同诈骗罪竞合的情况，通过多份书证、物证及对犯罪嫌疑人供述的审查，杨竹芳认为该案定性为集资诈骗而非合同诈骗更符合法律规定，最终西山区检察院对3名犯罪嫌疑人以集资诈骗罪依法批准逮捕。

　　既注重民意传达的呼声，遏止犯罪的侵害，也注重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努力彰显法治的公平正义，这是杨竹芳21年办案中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2006年10月10日下午1点左右，来自重庆忠县的犯罪嫌疑人谭贵兵、皮华强、李凯华、聂江军、刘洲携带刀具来到昆明市安康路农贸市场附近实施抢劫，货车司机张学士在追赶劫犯过程中，被皮华强用跳刀刺中后背，当场死亡……

　　审查过程中，杨竹芳敏锐地发现，此案中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张学士，其行为在案卷材料中没有得到充分反映。于是在抢劫者被陆续抓获后，杨竹芳及时介入了该案的审讯，对侦查机关的侦查方向和必须要取得的证据提出了具体建议，对确定张学士的行为是否属于见义勇为起到决定性作用。2007年，张学士被当地媒体评为第二届“昆明好人”。

　　“在西检，像杨竹芳一样办案经验丰富，业务水平一流的检察官不在少数，但能够在别人容易忽视，甚至不愿意考虑的细节上发现有价值、有意义的内容，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西山区检察院检察长景迎宾对杨竹芳如此评价。

　　不放过任何微小疑点

　　2009年1月7日，犯罪嫌疑人丁学贵受人之托，从宁夏带麻黄碱5070克到昆明，欲交给一个从缅甸到昆明接货的女人。两人在联络接头时被缉毒民警抓获，麻黄碱被收缴。公安机关以丁学贵涉嫌运输毒品罪提请批准逮捕。此案人证、物证确凿，批捕似乎理所当然。案卷材料交到杨竹芳手上，凭着多年的职业敏感和深厚的法律功底，她认为此案定性“运输毒品”不妥。

　　综合分析全案证据和相关法律规定，杨竹芳给出的审查结论是:麻黄碱是制毒原物，涉及麻黄碱的罪名只有刑法第三百五十条规定的“走私制毒物品罪、非法买卖制毒物品罪”。犯罪嫌疑人的行为不符合涉嫌运输毒品罪的犯罪构成要件，也不符合走私制毒物品罪、非法买卖制毒物品罪的特征，只能认定为一个单纯的运输制毒物品的行为。她给出的审查意见是:犯罪嫌疑人丁学贵涉嫌走私制毒物品罪、非法买卖制毒物品罪的证据不足，依法不予批准逮捕。承办此案的公安干警对此心悦诚服。

　　2005年9月16日14时许，私营企业主季腊平以带公司的女员工侯某去送礼为名，将侯某带至金兰小区居室内，欲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在遭到侯某反抗后，季腊平采用暴力手段将侯某的衣裤撕烂，还打伤其面部。侯某赤身裸体地跑到阳台上求救，被季腊平拉进卧室，后侯某趁季腊平不备，再次跑到阳台上呼救，才最终获救。

　　这起强奸未遂的案件，公安机关在侦查阶段未找到关键物证，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后，对被指控涉嫌强奸犯罪的事实矢口否认。杨竹芳和同事对季腊平讯问时，季腊平对杨竹芳恐吓道:“我在社会上是很有地位的，如果你整不下我来，老子一出去就要你的命!”接下来，杨竹芳反复阅读案卷材料，对每一份书证、物证，每一句证人证言和犯罪嫌疑人供述进行认真细致的推敲，以全面准确地掌握案件情况。在她的建议下，公安机关对犯罪嫌疑人的房间重新进行了搜查，终于在其大衣柜里找到了受害人被撕烂的内衣内裤这一重要的物证。面对确凿的证据，在对季腊平宣布逮捕时，季腊平对公安干警说:“没想到这个女检察官胆子这么大!我服了。”

　　采访中，杨竹芳还讲述了一起蹊跷的故意杀人案:2007年9月，一位名叫周汉禹的中年妇女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丈夫，并陈尸床上。但她翻阅卷宗时却发现了许多疑点:犯罪嫌疑人说是在床上杀死的丈夫，可大摊的血迹却在院子里，床上仅有很少的血迹;唯一的凶器钢管已经严重变形。一个一米五几的瘦小女人，怎么可能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男人从院里打死后转移到床上?又怎么可能将钢管打致严重变形?经过认真勘察现场，仔细分析，重新提审嫌疑人，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嫌疑人的儿子对父亲长期虐待母亲的行为怀恨在心，一怒之下，用钢管打死了父亲，而母亲疼儿心切，自首替儿子顶罪……

　　“卷宗堆里的检察官”

　　2004年9月1日，昆明市实行新的区划调整后，西山区检察院受理案件急剧增加，移送审查批准逮捕案件数量上升32%，案件受理数占全市的17%，尤其是2005年，案多人少这一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矛盾尤为突出，侦查监督科受理各类刑事案件1207件1905人，同比上升40%，年人均办案数量达150件，居全市人均办案数第一。2007年、2008年，全省检察机关侦查监督部门人均审查逮捕犯罪嫌疑人54人，同期西山区检察院侦查监督科人均审查逮捕犯罪嫌疑人132人。而杨竹芳总是工作在办案第一线，是全科办案数量最多的人，曾创下过248件379人的单年办案纪录。

　　检察机关侦查监督部门被称为“卷宗堆里的检察官”，而杨竹芳更是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默默创造了传奇般的21年。

　　2003年大年三十，杨竹芳接手一起有29名犯罪嫌疑人的抢劫杀人案。案情复杂，时间紧迫，为保证案件及时办理，杨竹芳连夜阅卷。大年初三一大早，杨竹芳就和同事赶到看守所提讯犯罪嫌疑人。从看守所8点半上班开始，直到晚上7点，杨竹芳和同事连续提讯了16名嫌疑人。

　　1999年1月至2002年7月间，以犯罪嫌疑人孔繁勇、曾德伟等纠集24人组成的犯罪集团，组织严密、分工精细，在昆明市从事杀人、抢劫、绑架、伤害、敲诈勒索、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等违法犯罪活动。该案卷宗多达13册，案情复杂，人员众多，并且犯罪嫌疑人关押在不同的看守所，审查时间紧迫，审查任务繁重。案件移送审查批捕后，侦查监督科由杨竹芳牵头迅速成立了办案组，当晚，办案组挑灯夜战，分配落实阅卷计划、研究制定提讯策略……那晚，侦查监督科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天，办案组没有片刻休整，分头行动，奔赴全市多个看守所，仔细梳理犯罪事实，最终准确地确定了各犯罪嫌疑人的涉嫌罪名，为该案的顺利起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困顿和艰难中屹立不倒

　　2003年，杨竹芳度过了一道生死门槛。5月21日晚上12时许，刚刚躺下的杨竹芳接到公安机关要求提前介入的电话，立刻赶赴调查地。直到次日凌晨6时许，工作才基本结束。在驾车返回途中，一辆司机酒后驾驶的大货车逆行向她驾驶的微型警车撞过来，车子被撞得面目全非，杨竹芳被卡在驾驶室内无法出来。“122”接报后赶赴现场，经过40多分钟艰苦的抢救，才将杨竹芳从变形的驾驶室中抢救出来。医生诊断结果为脑震荡、全身软组织挫伤。

　　被撞后，卡在车子中的杨竹芳在心中祈祷:如果今天不死，那么我今后一定要对家人和儿子多尽一点责任。

　　然而，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杨竹芳，一想到手中就要到期的案件和科内同事们的紧张、忙碌，就再也躺不住了。她悄悄办理了出院手续，忍着不时袭来的头疼和浑身的不适，返回办公室，坚持办结了手上的三个案子。从这次车祸起，她就落下了偏头疼的后遗症，每逢天阴下雨，头部就会剧烈疼痛，实在忍受不住时，就吃几粒止疼片。祸不单行，长期的超负荷工作，又使她患上了胆结石，一发作就疼痛难忍。2003年11月，她被迫做了胆囊切除手术。

　　作为一线检察官，杨竹芳不得不舍弃一些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应该享有的家庭乐趣，不得不放弃一些应该承担的家庭责任。“由于我和丈夫工作繁忙，儿子很小就被送到了农村我外婆家，等儿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们把他接到身边时，他总像陌生人一样躲着我们，成天嚷着要去找太爷爷太奶奶，那时的我，心疼极了……”

　　2008年4月5日，杨竹芳的丈夫在自家门口摔倒，肋骨断了4根。5月30日晚上，丈夫才出院没几天，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双腿粉碎性骨折，医院两天内下了两次病危通知。杨竹芳只能晚上在医院守护丈夫，白天将丈夫托付给家人照顾，自己坚持照常上班。丈夫出院后在家休养，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翻身、洗脸、做饭，她就每天6点起床，服侍丈夫大小便、洗漱，用全力将丈夫从床上抱到轮椅上，再从轮椅上抱到客厅的大沙发上，打开电视，倒好开水，做好早点，中午再赶回家中。有时回不了家，丈夫就只有靠放在沙发上的一点饼干和茶水充饥……

　　以前儿子在城里上学，每天早出晚归，转两次车才能到学校，一天来回要花近3个多小时在路上，儿子多次哀求杨竹芳:“妈妈，你能不能给我转一个离家近的学校，让我多睡20分钟。”她听了很难过。儿子一次埋怨她说:“妈妈，你对犯罪嫌疑人比对我还好!”工作和生活不能兼顾，杨竹芳含泪将儿子转到了一所离家近的普通中学上学。儿子毕业后没能如愿考上重点高中，在一所中专就读，这是她对儿子最大的愧疚。但如今，令杨竹芳自豪的是，逐渐理解母亲的儿子，已经是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