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身健博士

　　最近，应邀到美国某法学院讲授《中国法律职业伦理》。该法学院在美国律师协会核准的200余所法学院中名列中游，曾担任过CIA总法律顾问的帕克院长经常挂在嘴边的两大骄傲是:中国最好的法学院———北大法学院朱苏力院长是我们的毕业生，联邦最高法院现任大法官肯尼迪是我们的兼职教授。我在多个场合听到帕克院长说起肯尼迪的诸多轶事，她说学校曾有重大活动拟邀请大法官参加，秘书面露难色说:“您知道，大法官阁下很忙，他的日程一般一年前就确定了，您现在才提出来，恕难安排。”不久，帕克遇到大法官的夫人，闲谈时提到此事，夫人说:“我替你说说。”院长以为夫人这样说是出于礼貌，不料等见到肯尼迪本人，他说自己将出席该活动，原因是:“您上诉到我夫人那里，夫人改判了。”原本以为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刻板形象，想不到老头儿还很有幽默感。

　　美国法科生，所谓JD，往往是本科时的学习尖子，要考进耶鲁、哈佛这样的精英法学院更是要本科成绩名列前茅。因此，法科生多少有点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味道。问起他们对法学院教师的看法，说好话的不多，不是笑话这个老师思路混乱，“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就是对出偏题折磨学生的教师深恶痛绝。但当我问起他们对兼职教授肯尼迪的看法时，学生们却对大法官交口称赞。问他们为什么这么顶礼膜拜，他们说:首先，俺们美国最高法院就9个大法官，人少才显得金贵，要是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大法官，那还有什么稀奇?其次，肯尼迪非常睿智，这一点从他撰写的判决书中可见端倪。另外，不管上课时学生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都难不住他。一次，有位同学事先就表示要为难一下肯尼迪，因此，上课时挑衅性地说:“里根总统提名您为大法官，是否因为你们两个都持有保守的价值观念?”在场者都觉得过分，可是肯尼迪不以为逆，微微一笑:“也许他觉得我和他的能力差不多吧。”第三，为人谦逊低调，家庭关系和睦。学生说大法官有时骑自行车过来上课，下雨时给夫人撑伞。

　　听了学生的说法，我也觉得肯尼迪为人谦逊，不慕虚名，令人敬重。我讲学的那个法学院也就是个二流水平，肯尼迪在做大法官之前在这里教过十多年宪法。现在担任大法官之职，做兼职教授怎么也得去个哈佛、耶鲁啊。我教书的那所法学院地处加州，而加州的精英法学院有斯坦福、加州伯克利等。其实，他在斯坦福获得本科学位，在哈佛取得法学学位，回到母校去教教书也算顺理成章，大可不必委屈在这二流法学院。可是，人家肯尼迪根本就无转会之心，对于做什么博导、学会会长也没有多大兴趣，就是对这二流法学院不离不弃。有时法学院在奥地利办暑期班，他也不辞辛苦地坐飞机去欧洲上课，他和院长说:“我愿意教书，休假时，教书就是最好的休息。”

　　人们常说:“法律必须被尊重，否则形同虚设。”法官担任查明是非、定分止争之责，有时还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这分明是类似神的形象，担当着类似神的责任，因此，不奇怪为什么西方传统将法官视为“肉身的神”，称呼法官时满口尊称，一口一个“法官大人(Y°““H°″°“)”。美国明尼苏达州地方法院院长德维特在《给新法官的十大建议》中指出:“我并不是说你们必须趾高气扬，或者在就职后，你们就必须改变你们整个的生活态度和交友对象，或者像苦行僧一样与俗世隔绝。我的意见只是说，你们必须重视司法职务之崇高声誉和美国人民对司法职务及身居此职务者之尊重。美国国税局总法律顾问坎特列尔认为法官是美国人民正义理想的化身，人民及律师都尊重法官，人民认为法官有担当此职的能力及驾驭法庭的风范而仰慕他、尊敬他。正义是每一个美国人与生俱来的理想，美国人民的天性是崇敬且尊重法院和法官。”但是，他这样说并不意味着一旦法袍在身，人们就要对法官无条件顶礼膜拜，说到底，世人尊敬的是贤明的法官而不是法袍。美国人尽管尊重法官，但是，这也绝非意味着他们见法官就奉若神明，就像敬拜神灵的教徒一般。人民对法官的期待就是做完人、圣人，法官自然要廉洁自持，谨言慎行。美国联邦法官行为守则规定得很清楚，法官应保有高尚品格，廉洁自律，避免不当或者易被认为不当的行为。

　　我问美国学生:“美国法官就没有贪腐的吗?”他们说:“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美国哪能免俗。重要的在于，首先，要任命人品靠得住者做法官，这是底线;第二，如果做了坏事就可能被抓到，自然人们做坏事之前就要三思;第三，有的人确实狡猾之极，做坏事天衣无缝，逃过法网，最后平安退休，但是，这没有办法，我们要现实一点，惩罚恶人的只能是上帝了。在一个健全的社会，贪腐者做坏事要小心翼翼，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廉洁的样子。最可怕的是法官贪腐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此时，人民对于司法的信赖会丧失殆尽。”他们的话令我深思，法官受人尊重，不仅是其学识及专业水准，也在于其言行。因此，尊崇法官的先决条件是:听其言，观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