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民俗园”里这些旧有的农具,不仅展示了中原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也成为人们追忆农耕文明的物质载体。
中原民俗园最核心部分,是耒耜集萃馆和天工开物馆,贺氏兄弟四五年收集的、共计2000多件旧农具和旧生活用品,都展示在这两个馆中。
耒耜,木质双齿,最古老的耕作工具,相传是神农氏发明。正因为这项发明,神农氏才成为划时代的伟大人物。可以说,耒耜是农业文明的肇端,它之于农业文明,不亚于蒸汽机之于工业文明。
农业文明的发端,源于一次大范围的生态恶化。过去都认为,原始时代,人类生存艰难,但张力军、胡泽学两位先生主编的《图说中国传统农具》却介绍说:远古时代,人类稀少,到处是森林、草原、湖泊、河流,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在无尽的大自然恩赐中,人类享受了数百万年轻松悠闲、营养良好的生活。考古学家发现,3万年前的狩猎时代,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为1.77米,女子则为1.65米。而在一万年前农业种植发明期,男子平均身高降为1.65米,女子则为1.53米。直到现在,人类的平均身高也还没达到狩猎时代。可以说,人类拥有十分幸福的童年,大约因此,后世才有“失乐园”之类的情绪。
随着人口增多,人类耗费的自然资源日益增多。为了生存,人们发明了长矛、标枪、弓箭、投石索以及木船和渔网,渔猎能力越来越强大,直到成为地球霸主。但人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悖论:野生资源越少,采猎难度越大,越需要提高采猎技术;采猎技术越进步,资源再生能力就越弱。
环境最终逼迫着人类改变生活方式,逐渐走向能养活更多人口的农耕文明。“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当人类每天只用两三个小时去打猎、采集就可满足生活之需时,农业的观念就永远也不会产生。”
正是在生态变化的背景下,神农氏“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力,以教天下”,带领我们的祖先学会了耕耘、播种、收获。随着文明的进步,木质的耒耜被安装上金属刃口,或者整体换为金属;品种也繁多起来,形成锸、、铲、锄、犁铧等,耒耜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人们没有忘记这种工具的开创之功,很多农具,如“耙”、“耱”、“耧”、“耖”以及“耕耘”两字,都是“耒”字旁。后来,人们将“耒耜”作为所有农具的统称。
数千年,中国沧海桑田,无数次变换容颜。但一年一度,耒耜都在大地上谱写新的乐章。
“三犁九耙”无闲暇
中原民俗园是国家2A级旅游景区,并被确定为民俗文化研究基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道德教育示范基地和民俗作品创作基地等。因地处偏远,游人不多,但来的人都看得饶有兴味。
民俗园负责人贺恒平介绍说,游客的观感,跟年龄非常有关系,30岁以下的,感觉很新鲜,不停地问:这是啥?那是啥?四五十岁的人,很多使用过这些农具,见不到不再想,看到就会想起自己童年的岁月,感到很亲切。岁数再大些的,曾常年使用这些物件,作为家庭顶梁柱,他们用这些东西出过大力,感觉就复杂得多,很多人对此有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在那些犁耙耱耧的旁边,记者采访了贺恒仁、贺恒见、贺恒运、贺仓银等老农,他们描述昔日的生产场景,和我们一起沉浸在对往事的感慨中。
贺恒仁说,跟现在的机械比起来,过去效率差多了,几个人一头牛,一天犁不好一亩地。按照老规矩,要“三犁九耙”,就是犁三遍,耙九遍,光这活儿就把人忙得够呛。
老农们说,犁是把土翻起来,让太阳晒,以增加土壤养分,多犁几遍,才能把土翻匀;耙是为了平整田地,弄碎土块。多耙几遍,把土弄踏实,庄稼好出苗。不够恁多遍,好墒还没事,不然播种后种子不能跟土很好结合,“悬空”,扎不住根,冬天天冷,就“吊死”了。
据农学专家介绍,老农们说的这些耕作方法,已使用了2000年左右,是中原先民不知多少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十分适应黄河中下游的气候条件,被视为耕作史上最杰出的创造之一。
中原地区春季干旱多风,土壤水分容易蒸发,成为影响产量的大问题,先民们多方探索,最后从耕作方法上找到有效办法,这就是“犁——耙——耱”技术体系,就是先耕、后耙、再耱,三项连续作业,主要目的是为了抗旱保墒。这种耕作技术行之有效,至今仍被视为成本最低而且最环保的抗旱技术。
这种耕作技术的核心是三项作业,对应的就需要三样农具——犁、耙、耱。中原民俗园所展示的这几样农具,看起来很普通、很简单,但实际上精巧实用,无论材料加工还是力学结构,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古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民在农具的改进上投入了无数的心血和智慧,而农具的改进和创新,也一次次推动中原文明、中华文明走向辉煌。
最初的犁是石头犁。把石块磨成三角形,中间钻出一个圆孔,用藤索皮筋在上面绑一根木棒,最早的复合农具就做成了。此前耒耜翻土由上而下间断作业,犁则是由后向前连续作业,效率大为提高,在耕作史上有划时代意义。此后,铜犁、铁犁,以至耕犁、曲辕犁的发明,使犁铧在大地上的运行越来越快捷。
中原地带使用的旱地犁,由犁铧、犁壁、犁辕、犁箭、犁床、犁梢等部件组成。这种犁巧妙地利用前进时产生的推力,使耕起的土垡沿着犁铧后面的弧形犁壁升高并翻转,把表层土翻压在下面,使土壤表层的枯草秸秆、杂草种子、病虫的虫卵都被埋进土里,可增加土壤肥力,减少作物病虫害。
犁过的田地,耙就派上了用场。耙大约在南北朝时开始使用,最初是单梁耙,一根木梁上安一排铁齿;随后出现双梁耙,分方耙和人字耙两种。耙能把翻起来的土块弄得细碎平实,使庄稼的根儿与土壤很好地附着在一起,既耐旱又防病虫害。
耙后的土壤细碎疏松,易造成土壤中水分蒸发,这就需要“耱”出场了。耱跟耙很像,不过没有铁齿,木梁间用荆条编成席状,用以平摩压实表层土,达到保墒、提墒的目的。
犁、耙、耱,都只是前奏,通过这些环节,将土壤收拾停当,播种的条件就具备了。播种的农具叫耧车,也称耧犁,这物件结构很精巧,由种子箱、输种管、排种器、开沟器和牵引装置构成。操作时,利用前行所产生的振动,左右摇摆,使种子由种子箱落入输种管、排种器,然后通过开沟器上的小孔,落入耧腿所开的沟内。用耧车播种,开沟、下种、覆土一气呵成,并且种子入土均匀,深浅一致,节省种子。
贺恒仁说,使用耧车,在进地和到地头时最讲技巧,进地紧三摇,到地头慢三摇,这样播种才均匀。
播种后,还有活儿要做,就是用砘车压地。砘车大约发明于宋元时期,由一根木轴和两三个石轮组成,用以碾压播种后的沟垄,使种子与土壤紧密结合,防止土壤水分蒸发,便于种子吸收水分、养分,容易发芽、生长。
人与牛的千年情意
犁、耙、耱、耧车、砘车,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需要牛牵引。传统农业对于牛的依赖,超出我们的想象。训练牛进行耕作,曾是农耕史上革命性的技术进步,有人认为,其意义不亚于近代发明拖拉机。中国古代以农耕为根基,可以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的辉煌业绩,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牛背上。
有人认为,牛耕在商代就有了,他们的依据是甲骨文中的“勿”字。他们把“勿”字解释为犁,而将“物”解释为牛拉犁的象形字。但有的学者反对这种解释,他们认为,甲骨文的“勿”字,是一把沾了血点的刀,而“物”应该是用刀宰牛的象形字。
根据比较确切的文献记载,牛耕最迟在春秋时就已出现。当时不少人名字里有“牛”、“耕”这样的字,如孔子著名弟子冉耕字子牛。
犁、耙、耱、耧都需要较大的牵引力,人力往往难以胜任,用牛牵引,意味着一个新的生产力时代。而这个重大进步,其关键问题竟然是一个小发明,即穿牛鼻。牛个头大、劲大,脾气又倔,很不好驾驭,但穿牛鼻技术,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吕氏春秋》记载了一个好玩的故事:
一个叫乌获的大力士,不知道牛的习性。有一次,他去赶一头牛,牛不理睬他。他恼怒有加,使劲牵拽牛尾巴,结果牛跟他上了劲,尾巴被拉断了,也不走半步,乌获累得直发抖,也毫无办法。这时过来一个小孩子,轻轻一拉牛棬(穿牛鼻子的木环),牛就乖乖地跟他走了。
一个小小的鼻环,让牛成为农耕文明发展的重要动力,从此之后,田地里最繁重的劳动就交给了牛。有了牛,犁铧在大地上谱写欢畅的乐曲;没有牛,农民的生计苦涩和艰难。2000多年,牛任劳任怨,日夜辛勤,为人劳碌。中原地区历来为农耕腹心地带,千百年形成的传统观念里,牛对人是有恩德的,人要善待牛。中原人对待牛,跟对待其他牲畜,有着极大的不同。
无知的牧童放牛时,常由着性子牵着牛鼻子走路,而那些上了岁数的农民,往往只是到转弯的地方抖动一下缰绳,提醒一下自己的伙伴;很多人家,把耕牛看成自己的家庭成员,耕作时节,是牛最辛苦的日子,即便再困难,每天也会给牛上顿好料;中原很多地方,都认为耕牛肉是不能吃的,吃了坏良心。家里的牛老了,不能干活了,仍好好养着,等牛死了,要找个地方埋掉。老人们还会到牛的坟前烧纸、点香、照蜡,祝愿自家的牛下辈子托生好点。
中原民俗园收藏的牛套乌黑发亮,无声诉说着牛往昔的艰辛。
拖拉机解放了人,也解放了牛,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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