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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传统从福尔马林里拿出来——中国舞者谭元元的能剧实验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7月21日19:28  南方周末

  一位在旧金山芭蕾舞团的中国舞者,被请去日本,出演日本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能剧,作为翻新非物质文化的一种尝试。像任何古老的艺术形式一样,即便在珍视传统的日本,能剧的影响力也仅限于一个划定的小圈子,在这个小圈子里,被从容、优雅地供养。

  能,是日本独有的舞台艺术,佩戴面具演出,由中国传入日本的舞乐和日本的传统舞蹈融汇而成,成为日本代表性的传统艺术,与歌舞伎一同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知 名度。

  能剧《鹰姬》的剧本是爱尔兰诗人叶芝写的。1913年,叶芝担任美国诗人E·庞德秘书期间,在庞德影响下对日本古典戏剧发生了强烈的兴趣,《鹰 泉》是他借鉴东方剧场美学的一篇习作,其中大量使用了面具、舞蹈和歌队。

  1967年,能乐理论家横道万里雄在叶芝剧本《鹰泉》的基础上创作了能剧《鹰 姬》,由能剧演员观世寿夫作曲。西洋诗人的剧作被“雅训”成像俳句一样言简意丰的日本故事。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待能面?”

  第一次戴能面 (能剧中的面具),谭元元刚要伸手去拿,日籍工作人员立刻惊呼: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待能面?你只能用手碰它的系绳,不可以碰它的脸!

  谭元元是旧金山芭蕾舞团首席舞者,曾被《时代》周刊评为“亚洲英雄”并成为封面人物,是继刘翔、姚明之后又一位赢得国际知名度的上海人——1999年朱?基访美期间,谭元元作为白宫的座上宾,跟中美两国首脑共进晚餐。

  6月底,她应邀与能剧大师梅若玄祥、日本现代舞领军人物森山开次联袂出演“新作能(现代人创作的能剧)”《鹰姬》,在东京国立能乐堂首演,演出一共三场,两场在东京,一场在大阪。

  能剧的演出服有五层,身为芭蕾舞者,谭元元如果全部穿戴整齐,很难再跳得动舞。况且还有面具。面具是木制的,黑色的系绳有竹筷粗细。

  日本人相信,面具是有灵魂的,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兼具悲哀和微笑两种表情。这并不是世界上独有的审美偏好,中国山西晋祠圣母殿内的泥塑彩绘宫女群像雕像之所以成为国宝,就是因为它的脸面向主人那一半在笑,而另一半在哭。传说京剧大师梅兰芳站在泥塑宫女面前模仿了好久,都没有学会她的表情,怅然之余写下八个字:“一颦一笑,似诉平生。”

  能剧艺人把自己的脸埋进面具里,梅若玄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即便不戴面具,也要把自己的脸当作面具,悲喜不能形于色,面具只在眼睛、鼻孔、嘴巴处留五个孔。第一次戴上面具,谭元元感觉自己的眉毛、眼睛被面具的系绳抻得像好莱坞动画片里吊着眼睛的花木兰。她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能剧艺人的不易:他们必须训练一种独特的发声方法,让声音向上走,从头顶处和面具脸部的缝隙间发出来,因为面具在嘴巴的位置并无任何缝隙,声音传播受阻。

  出于安全的考虑,日方为谭元元破例,面具和能剧戏服只在亮相的时候象征性地穿戴一会,真正起舞之前,做一个手势,由捡场人帮忙脱掉,郑重收起。

  面具和戏服都是梅若家的传家之宝。戏服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外表灿若光华,里子已经残破得丝丝缕缕。“日本人很奇怪,一面高度西化,一面把自己的传统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小心翼翼地保留。”同行的中国记者感慨。

  

把传统从福尔马林里拿出来——中国舞者谭元元的能剧实验

  旧金山芭蕾舞团首席舞者、被《时代》周刊评为“亚洲英雄”的谭元元成为把能剧和芭蕾、现代舞捆绑在 一起的实践者。(狐陆Koroku/图)

  

把传统从福尔马林里拿出来——中国舞者谭元元的能剧实验

  昆曲推出“青春版”、“厅堂版”,不断变脸,能剧却一直以保持原汁原味为自豪。 (狐陆Koroku/图)

  为什么是谭元元?

  东京国立能乐堂的舞台也许是谭元元跳过最小的舞台。主舞台6米见方,大致相当于中型歌剧舞台面积的十分之一,跟谭元元曾演出过的北京保利剧院和中国国家大剧院的面积相比,更不在一个数量级——“保利”和“大剧院”的台口宽至18米,总进深40多米。

  从正面看,能容纳591名观众的国立能乐堂高大轩敞,修剪得有如古画的松树和如茵绿草,环绕着剧院的主体建筑,构成一片静谧的传统日式庭院。从侧面和背面看,所谓的“国立能乐堂”不过是白色粗砂墙的二层小楼,毫不突兀地融入所在的涉谷老城区。正门是观众入口,一位身穿制服、头发花白的老年警卫,对每一个进入院落的观众颔首示意。侧门是能乐研习区的入口,像茶道、花道一样,愿意学习能乐唱腔和舞蹈的日本人很多。虽然因为是古日语,整本演出的能乐没有几个今天的日本人能听懂,但日本人与能乐的联系并未就此隔断。婚礼上,亲友们吟唱能乐的谣曲《高砂》,至今被看作风雅而诚挚的祝福。后门是演员入口。《鹰姬》还没开演,粉丝们赠送给梅若玄祥的花篮已经香气馥郁地在门口的条案上排成一列。

  身穿灰色和服的梅若玄祥像一个大腹便便的得道高僧,指关节以下肥大,手指状若竹笋,唇边常带恬淡的微笑。

  梅若玄祥原名梅若六郎,从三岁开始修习家传的能剧技艺,两年前,重新启用345年前的兴业之祖梅若玄祥的名字,以示“能剧中兴”的热望。

  多年以来,昆曲推出“青春版”、“厅堂版”,不断变脸,能剧却一直以保持原汁原味为自豪。日本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指定持有人梅若玄祥,多次在雅典卫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柏林“欧洲之珍·日本”展、“9·11”事件追悼公演等海外演出中,展现日本能剧魅力。他也是能剧界少有的创新派。

  在梅若看来,能剧仅有“日本艺术文化振兴基金”(独立法人,但属日本文化厅管辖,每年80%的运作资金来自政府)的扶持和中老年粉丝团的拥戴,还远远不够。能乐必须想办法把对它望而生畏的日本人拉进剧场。

  这样的日本人不在少数。在国立能乐堂附近一家面馆,被问起是否常看能剧,四十几岁的店老板大摇其头,“12岁的时候,跟父母一起看过一次,以后再也没看过,也不想看”。

  像任何古老的艺术形式一样,即便是在珍视传统的日本,能剧的影响力也仅限于一个划定的小圈子,在这个小圈子里,被从容、优雅地供养。

  把能剧和芭蕾、现代舞捆绑在一起,是制作人Tomoko Nishio的主意。两年前,Tomoko Nishio跟谭元元合作,请日本当红的编舞家Toru Shimazaki为谭元元编了一段7分钟长的现代芭蕾,反响颇佳。Tomoko Nishio当即萌生了请谭元元出演能剧《鹰姬》的想法。这样做一方面是为能剧争取观众——谭元元16岁时在名古屋举行的国际芭蕾舞大赛少年组夺得金奖,23岁被日本《舞蹈》杂志评为20世纪全世界101位杰出芭蕾舞艺术家之一,在日本有为数众多的“谭迷”。另一方面,也因为《鹰姬》中充满东西文化的转译。

  这次,梅若邀请了谭元元和森山开次,后者是日本的现代舞新秀,被《纽约时报》称为“惊为天人的舞者”,他的主要特色就是在现代舞中融入“和风”。

  《鹰姬》之前,谭元元对能剧的了解几乎是零,她10岁进入上海芭蕾舞学校,因身体条件出众被当作“苗子”重点培养;15岁开始拿国际大奖;18岁成为旧金山芭蕾舞团的独舞演员,一年半之后荣升首席舞者;朱?基访美期间,她作为白宫的座上宾跟中美两国首脑共进晚餐……但把芭蕾和古老的东方剧种嫁接,对她来说并不是全新的主意。在上海芭蕾舞团,谭元元跳过“京剧芭蕾”。

  旧金山芭蕾舞团的演出季从每年12月延续到次年5月,谭元元每天从早晨十点排练到下午六点。晚八点正式登台表演,走出剧院是夜里十一点,这时候,她多半饥肠辘辘,因为演出前三四个小时不能吃正餐,不然穿不下舞裙。多年以来,谭元元一直是听话的好孩子。不管是当年懵懵懂懂进入芭蕾舞学校,鲜血浸透了舞鞋,父母以一枚硬币决定她还要不要继续跳舞的时候,还是在舞蹈编排上和旧金山芭蕾舞团那些大名鼎鼎的编舞有不同理解的时候,抑或是身上贴满“暖宝宝”,在世博会的开幕式上跳那段领导审查过无数遍、因而修改过无数遍、总时长一分半钟的领舞时,谭元元总是认为:精准是舞者的本分,而芭蕾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艺术。

  但是现在,谭元元最喜欢谈论的关键词是“创新”。

  有观众打起了瞌睡

  能剧的舞台很小,国立能乐堂的舞台又由四百年树龄的丝柏铺成,光滑得有如镜面,芭蕾大开大合的动作施展不开,稍有不慎,甚至会滑到舞台边上。而且不能穿舞鞋——能剧视舞台为神圣的场所,任何人不能穿鞋踩在上头。

  6月26日下午一点,《鹰姬》在国立能乐堂准时开演。能容纳591人的能乐堂,坐了七八成观众,大多数人恪守了看能剧要穿正装的规矩,年轻女性更是盛装出场,穿和服、西式晚礼服的都不乏其人。

  最先上场的是穿着黑色和服的乐师,他们猫着腰,一个接一个从舞台右后方的“忘门”鱼贯而入。“忘门”仅有半人高,观众不易注意到,故得此名。乐器仅有两种,笛和鼓,习惯了能剧的慢节奏,现在要跟芭蕾舞的舞步合拍,笛师们只能匆匆换气,唇边摩擦音的浓重,简直与笛子的音色并驾齐驱,愈发衬托出能乐的旋律线平平,带着远古的荒凉与执拗。

  三位主角中,谭元元第一个出场。她脱掉古董的能剧戏服,穿着红舞裙翩翩起舞——裙子是她自带,跳卡门的时候穿的,穿在鹰姬身上也合适。谭元元舞步轻盈,两片薄薄的嘴唇高傲地向下撇着,俨然神秘而不苟言笑的命运女神。

  建于1983年的“国立能乐堂”忠实保留了从江户时代延续下来的传统。

  舞台由两部分组成——六米见方的主舞台和与它相连的曲尺形的悬桥。虽然是在室内,悬桥和主舞台上方都覆盖着木制屋顶。从主舞台的台口到悬桥尽头,种着三棵间距相等的松树,舞台上惟一的背景是一棵松树,枝叶用绿色的颜料平涂而成,其造型之朴拙与缺乏透视感,像中国北方的油漆匠在民居屋枋上画的装饰画。这样的舞台结构指向能剧的起源:能乐最早在户外演出,一块门板、松树下的草棚都曾是能乐的演出场地。

  即便到了今天,能乐的一支“薪能”仍然推崇篝火边的户外表演。他们认为,能乐是“幽玄的艺术”,自然是它最好的舞台,月色、鸟啼、虫鸣、流萤、风声都能为能乐增添灵动的韵味。

  扮演老人的能剧大师梅若玄祥从悬桥的最远端走向中心舞台,一路细数他九十九年的等待,其步履之慢,仿佛把每次足踵落地换算成了一年。对于听不懂古日语的观众来说,他的咿咿呀呀是没有意义的音节,其步态的缓慢更是让人心急,南方周末记者前排几位日本观众打起了瞌睡。到波斯王子和鹰姬搏斗的一刻,观众积累的情绪突然找到爆发的出口,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即便贵为王子,凡人一生的热望和雄心也在命运之神面前迅速冷凝成石头,那到底是一生,还是一瞬?

  谭元元为谭版鹰姬设计了全套舞蹈动作。与王子搏斗那场戏,她坚持避免直接对抗式的肢体动作,而是建议饰演王子的现代舞演员森山开次与她配合,把冲撞中的身体幻化成摆动的水草。“冲突是各种各样的,有些是明枪明火,你一拳我一脚,有些是彼此缠绕。”谭元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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