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的寒冬,尤其是春节前的腊月里,我都会强烈地怀想旧人,也即过去的熟人尤其是友人。过去的熟友回应了我的怀想就还是熟友;过去的熟友不回应我的怀想就慢慢变得陌生;过去的熟人说:“我不记得你了。”我肯定成了他的陌生人,而他自然也会被我强行列入“陌生人”或排斥出记忆。
生活中非对等地思念对方应当也有不少例子吧。这当然分为几种情形:第一种情形是某人有魅力、有能力、有成就,怀想者与被怀想者之间形成了明显或较大的差距与落差,故一方淡忘了另一方。第二种情形是某人曾经伤害了某人,一人事后想忏悔、道歉以挽回友情,而另一方不予原谅,强行遗忘了对方;第三种情形是志向的分道扬镳,一方怀念过去共同的志向追求,而另一方却早已改变志向或背叛信仰。这都会造成怀念的不对等性。
我有一位小名被唤为“狗子”的朋友或者说熟人吧。我们19岁那年机缘巧遇,因为都爱好画画,走到了一起。
狗子、何斌、我,三个人常常一起夜晚甚至通宵画头像、静物素描,白天还去湘江边、水陆洲画水彩或油画风景。相处虽只有半年,但三人有共同的兴趣与志向,实属一段难忘的青春记忆。
高考恢复,我们快速分手,分别下放到不同知青点去复习迎考。我没能继续坚持美术,改报文科,1978年顺利上了省师范学院,但进的却是教育系。两位画伴考美术不慎落选。他俩闻我考上大学,分别上我家来一是暗自祝贺,二是暗自决心:明年一定要考上,而且只进美术系!应当说,他俩都是有坚定志向也有学习能力的人。次年,他俩果真就都考入了与我一样的省师范学院,他们进了美术系。应当说,此时我倒是羡慕他们的。因为三人都爱画画,他俩如愿,我则转行了。
大学期间,我分别找过他俩,先找何斌但没见着,听说老逃美术课,而一头扎在图书馆看文学书。
狗子见着了,当然还认得我,但他的笑脸有些拘谨了,说:“你读的是文科类,会成为思想家,而我学美术,不过艺术技能而已。”言下之意,不知是故作谦逊,还是真对美术锐减了信念。
大学毕业,各奔东西十多年后,闻画画的何斌变成了写小说的何斌,而此时我也在业余转行,尝试写作。自然,我常去会老友何斌,从此,我俩在写作上又握手了。
在怀旧中,何斌叫来了狗子,狗子见我后显得比十多年前那次更寡言了,只说:“你也发表处女作了,也做作家啊。”我问他的主业,答:“打算潜心画出一批风俗油画,油画家吧。”
又过去10多年,也就是前不久腊月小年的前一天,我邀作家何斌一起洗脚,问了下“狗子怎么样了?”何斌立即拨通距我们并不远、在玩台球的狗子的电话,狗子说记不起我这个人了。何斌加问:“你们说两句话不?”他回答:“不说了吧。”手机挂了。
我很惊讶,“他现在忙什么?”何斌答:“做家具的大老板,千万资产了。早不画画了。”闻之,我便迅速释然,只在心中说:艺术家狗子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