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地:湖北省孝感市云梦县
家乡话:
“我从16岁开始当老师,转成国家公办老师前,每年的工资只有400元。转成公办老师后,待遇提高,现在的月工资涨到了1800元。”
———杨春香老师
2月7日,大年初五,与初中同学甘义东去看望初中的班主任袁丁华老师,聊起乡村教育。
打工潮
闲谈中,我问起初中同桌的下落,他们都不知晓。
当年的他,高高瘦瘦的,脸上总有讪讪的笑容。即便是冬天,也穿得单薄,脸冻得发青。
最后一次见他,大约是1995年。当时我在县城里上高中,他已辍学一年多。
没有人知道我同桌现在的下落。偶尔听说,他在家种地,或者有人说外出打工了。算起来,他应该也三十多岁娶妻生子了。
上个世纪90年代的农村,外出打工已经流行,很多人初中一毕业就南下打工。村里与我同龄的幼时玩伴,上高中、大学的只有我一个。记得我上高中时,因为家里穷,族中一个伯父跟父亲说,“不要让儿子读书了,赶紧让他们出去打工赚钱”。
当时,像我同桌这样初中没有完全读完就辍学的少年,也不鲜见。
酒桌上,袁老师说,过去镇上有两个初中,学生共有一千四五百人,如今,镇上只有一所初中,学生只有五六百人。
1998年,我上大学时,考上大学还算一件值得家人骄傲的事情。如今,村里上过大学和正在上大学的,能数出几十个了,但因全国性的大学生就业难,家里有孩子考上大学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值得骄傲了。自然,大多数孩子更愿意选择外出打工而非求学。
二堂兄的孩子,去年大学毕业,读的新闻系,至今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近些年日益突出的大学生就业难、大学毕业生收入低的现实,让上个世纪曾一度流行的“读书无用论”在乡村里再度流行起来。
“农村的孩子,读了书,不一定有出路,不读书,一定没有出路。”也有村人这样说。
52岁的杨春香,16岁开始就是我们村小学的老师。她说,村里的孩子,初中毕业后上高中的不到1/10。大多数孩子,只混个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了。
这位在村小学教了三十多年书的老师说,高中普及率太低,农民素质提高得还远远不够。面对我这个昔日的学生,她希望我呼吁呼吁,“让国家普及高中教育”。
村小学
春节前,杨春香老师正在整理我们村小学的相关历史。村小学,2001年因农村小学大合并撤除了。村小学撤后,2层楼的学校租给了一户村民养鸡。近两年,养鸡场关了,教学楼又租给了几个河南人居住。
因村人大量外出务工,部分农田被租给了河南人耕种。自解放以来,我们村里都是以种棉花为主,如今河南人在地里大量种植玉米、小麦等。
杨春香说,1991年,因原来的村小学成为危房,村民们按每人200元的标准,集资了10万左右修建了新学校。
记忆中,小学一、二、三年级,我都是在漏雨的教室里读完的。冬天,窗户上没有玻璃,靠学生自己带塑料膜封住窗户,没有任何取暖设备。
四年级,学校的老房子已经摇摇欲坠。村里只好让学校搬迁。那年,无处可搬,只好将学校各年级打散,住进几户闲着没人住的农民家里上课。
五年级,是在村民二小组一户钟姓人家读完的。上课的时候,他家的鸡鸭猪狗经常在课桌底下串来串去。
六年级,我们回到了经过简单修缮的学校。毕业那年,全班没有一个人的分数够上初中。至今想来,唯一的幸事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恋爱并结婚。
村小学的老师们
两位老师因同姓结婚,惹怒了传统保守的村人。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近亲血缘关系,只是同姓同村居住而已。至今,仍有顽固而封闭的村人反对这桩婚事。我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婚后远走新疆,至今未归,快二十年了,他们只是偶尔回乡探望父母。据说,族谱上划掉了他们的名字。
2001年村小学撤销后,村里的适龄儿童被划到邻近的建设大队村小学和钟垸大队村小学上学。杨春香老师随后被调到钟垸小学继续教书。2007年,她通过考试成为公办老师。如今,她成为本村唯一还在村小学教书的老师。
“我从16岁开始当老师,转成国家公办老师前,每年的工资只有400元。转成公办老师后,待遇提高,现在的月工资涨到了1800元。”两鬓已有白发的杨春香老师说。
小学5年级的语文老师,是族中一个叔辈村民,据说现在南方做保安,今年春节没有回乡过年。而其他老师,有的外出打工了,有的在家务农。
腊月二十八,侄女出嫁。喜宴开始前,堂姐教育儿子,让他好好读书。
堂姐夫在一旁笑哈哈地说,“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我们村里那个大学生,毕业了每个月只有几百块,还不如没上大学打工的孩子。”
堂姐和堂姐夫,当众争执起来……
□本报记者 褚朝新
新京报漫画/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