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龙先生
亘古至今,给人的名字排先后次序,都是一门不可忽略的学问。
在这门学问形成过程中,似乎可看到,儒家和法家的人性善与人性恶之辩,好像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君不见幼儿园的小朋友乎?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头,不高不矮的坐中间,依然其乐融融地唱着:“排排坐,吃果果。”对排位的先后一点也不在意。《三字经》云:“人之初,性本善。”信然!
然则,随着年龄增长,本事有大小,地位有高低,便在排座次的问题上斤斤计较起来。君不见《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乎?宋江若不是假借石碣天文,要想给108条好汉排出个先后顺序来,恐怕会打破几个脑壳。《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还是“信然”!
故睡龙先生和稀泥地说:“人性既善也不善,在排名的问题上便得到了证明。少不更事时不在乎排前排后;老成持重后,则在乎了也。”于是,排名便成了一种社会需求,进而演化出一门学问,世人不可不察!
察当今社会,排名之学主要用于著书立说与开会发文件。著书立说者多为臭老九,似乎已摸索出一套成功的经验,不是写上“排名不分先后”的题录,就是标上“以姓氏笔画为序”的说明,让被排名者
不好发牢骚。但在开会、发文件领域,似乎还未形成统一范式,以致让那些负责排名的工作人员无所适从。参会者的座次、文件上署名的顺序,最伤脑筋,因为他们不像机器人那样没有思想,可以任凭你给它贴上个“啷啵儿碗”或“啷啵儿土”的标签,都不会有意见。他们是活物,若赵钱孙李,若周吴郑王,不但官位有大小、职称有高低、年龄有老幼、本事有能否;更恼火的是,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很难一一猜得透彻。这方方面面,都得兼顾,确乎太难。本人不揣深浅,试图为那些从事排名工作的同志们提供一些历史借鉴,免得在政治生活中迷失方向。
话说安史之乱时,史思明做了皇帝后,便封其子为吴王,还为吴王请了一位老师叫周至。一天,有人给史思明送来一篮樱桃,史想将樱桃转赐吴王和周至,睹物生情,诗兴大发,赋曰:
“樱桃一篮子,
半青一半黄。
一半与吴王,
一半与周至。”
诗成后请左右给予点评。有人说:“诗倒是好诗。如果将吴王和周至的位置调换一下,就更押韵了。”不想史思明勃然大怒:“吴王是我儿,周至不过一教书匠。我儿岂能屈居人后?”
由此可见排名的重要性!那个给史思明提意见的嘉宾,肯定是“前途无亮”了。
于是隆重提醒那些负责排名的人,在这一环节,先后次序的排列,一定要坚持“我儿岂能屈居人后”的原则,严格分清“我儿”与“非我儿”的界限。那谁是爹呢?以史可知,史思明是爹也是皇帝,皇帝意味着权力;现在虽没有皇帝,但还有权力。故权力是爹,一定要以此为坐标,来分清谁是“我儿”,谁不是“我儿”。凡与权力有关的都要放在“我儿”系列,排名时尽量靠前;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有可能是“干儿”、“龟儿”、“心肝宝贝儿”以及其他等等之儿,哪个都得罪不起。故不可不慎。
仍用史鉴加以说明。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长得面若傅粉、唇如涂脂,有红有白,实在是光鲜照人,人称“六郎”。一日与众臣欣赏荷花,臣甲向张献媚曰:“六郎面似荷花。”张闻之而喜,正欲行赏。不料臣乙道:“怎么能让荷花在前呢!应该说‘荷花面似六郎。’”张大喜,重赏臣乙。你看看,这排名艺术,何等重要?不仅能当场受赏,那张面首是武则天的“心肝宝贝儿”,万一在枕头边说几句好话,其恩惠岂可以道里计?
吾有一友,任人事科长之职,遇转发职称文件而犯难,前来请教,说:“这回评的教授,有傻读书的,想必是科研成果多,在市人事局的文件中,竟排名在前;还有当官的,比我的官大多了,恐怕是科研成果少,在市里的文件中,却排名在后。照抄市局文件,虽忠诚于事实,万一当官的不高兴,我不就惨了?不照市局文件转发,又有违事实真相。咳!您说我该咋办?”我学着范伟的东北口音道:“别银(人)儿,我还不告诉他哩!哲学家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去读读《史思明传》吧!”该科长似有所悟而去。
几日后,文件下发。那个只晓得读书、教书、写书的傻子,赫然排名倒数第一。看到我老人家在史书中发现的“我儿岂能屈居人后”的排名原则,又一次取得伟大胜利,不禁得意地笑了。得意之余,哼唱起《祝你平安》的歌来。忽然,睡意袭来,犯上迷糊,竟把歌词唱反了:
“你的付出,还那样少吗?你的所得,还那样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