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发拜年短信,据说已成春节几大俗之一,虽然大家似乎都不太喜欢,但人人都在乐此不疲地互发着,拜年文化基本上已被这种拇指运动所主宰。不少原创的拜年短信是很不错的,语言或幽默,或精粹,或温情,或妙语如珠,或将时尚、时弊、世象与祝福以完美的形式结合起来,让人阅后忍俊不禁会心一笑,兼备娱乐、文学审美功能——不过再精彩的段子,都经不住我们这样无数次你来我往复制群发的糟蹋。看第一遍时会笑,第100遍时就恨了。无节制的复制群发,同质化的短信,枯竭的拜年创意,贫乏的祝福语言,拜年短信越来越鸡肋化。
很多人调侃说:谁给自己发了祝福短信不一定知道,反而是谁没给自己发短信也许能记得。发,还是不发,让许多人感到很矛盾。万般纠结中,多数人最终还是未能免俗。这种在拜年短信上的随大流,倒不是源于从众或拜年文化的压力,而源于这种短信满足了他们内心一种隐秘的需求。春节拜年短信的新民俗背后,隐藏着一种我们未必感知到、却客观存在的社会学功能——过年发短信,祝福拜年远在其次,这是一个借拜年盘点个人社会资本的机会和仪式。
在铺天盖地的复制群发和贫乏的祝福语言的轰炸下,一般人收到拜年短信时,很少会去认真欣赏和细心品味短信的内容,去看朋友是怎么祝福自己的,而只会看这个短信是谁发的,对发送者的注意远远高于短信的内容——这种受众的反应与传者的预期是一致的,多数人在发拜年短信时,并没有指望发送对象会认真阅读自己发的祝福,只是让对方知道“我已经给你拜年了”就行了。拜年短信,很大程度上就只承载着这种功能,形式远远大于内容,没几个看重到底发了什么,而是“发了短信拜了年”这种形式。
正因为如此,才没几个人会认真地斟酌拜年短信的编写,短信文学乏善可陈,复制群发也才会成为一种时尚。电信运营商深谙此道,聘写手写了一堆看似精彩的拜年短信供人复制群发,满足了懒惰的现代人对拜年短信的社会学依赖。粗糙简单和复制群发并不重要,谁也不会把内容太当回事,现代人在意的都只是形式——这是怎样一种形式呢?是盘点个人社会资本的文化仪式。
其实,每个人在手机中选择拜年短信的群发对象时,在潜意识中,都是一次对个人拥有的社会关系资源进行盘点的机会:借短信拜年这个特别的交往机会,对个人拥有的社会资本和关系网进行一次盘点和确证。社会资本是早几年前就出现的一个社会学概念,它是指个人拥有的一种优势,是个体获取有利的人际关系网络的途径。简而言之,社会资本就是一个人与朋友、同事的关系或者更一般的联系,通过这些关系,人们可能使已经获得的资本的效用最大化。社会资源被分配在不同的人手中,如果你处于一个能与那些掌握不同资源者保持关系的网络中,你就掌握着较多的社会资本。
从这个定义可知,社会资本最核心的是“联系”——而如今联系最常用的途径就是手机,于是,一个人的社会资本,也就可以简缩于其手机的联系人列表中。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可掌控的社会资本,都表现在一个简单的形式中:手机中有没有那个人的号码。虽然有手机号并不意味着很铁的关系,但起码“能联系上”就表征着一种可接近的关系。正因为此,买卖名人和要人的手机号已经成为一种生意。在这个手机早已大众化、差不多人人都有手机的时代,拥有手机、拥有很炫的手机已经没有了社会区隔和身份象征的功能,而你的手机能联系什么样的人,才准确地定位着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的位置。拜年短信传播的关系线路图,最直观地反映着每个人的关系网络和整个社会的关系网络。
手机的联系人列表浓缩着一个人差不多所有的社会资本,于是,拜年短信也就成为一个人盘点这种资本的仪式。当一个人在除夕翻找和选择短信对象时,不是为了祝福,而是为了对自己的社会关系进行一次整理,认识了什么新朋友,与哪些人的关系渐渐淡了,需要巩固哪些关系,需要与哪些人有进一步的交往。过年,是一个很特别的时间坐标,它是对一年进行盘点的时候,这个特别的时间点赋予了拜年短年在盘点社会资本上特别的社会学功能。拜年短信是一种很微妙的形式,它对人们之间的关系进行着微妙的确证,最亲近的人往往不会互发短信,很疏远的也不会,而只会发生在一些觉得日常有某种关系、或以后会有联系的人之间。短信,传递着一种信号:我们之间保持着某种联系。我们常会用这样的言语描述某种关系:平常很少联系,不过至少会在过年时发个短信问候一下——这意味着,拜年短信,差不多是所有日常关系最底线的联系方式,是有关系的人进行联系时的“最大公约数”。
通过发送拜年短信,一个人成功地对手机联系人列表中的社会关系进行了一次整理。通过短信的回复情况,他又能对自己拥有的关系资源进行一次确认和评估。当然了,拜年短信不仅反映着个人的社会资本,短信的交往内容,往往也能反映出两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