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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太和县宫小村,当地政府打出了严打组织携带残疾儿童乞讨行为的横幅。
宫保磊介绍乞讨中的内幕。
村里贴出的通告。
宫效喜的家。
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把正月里的阜阳市太和县宫集镇宫小村装扮得格外漂亮,然而,春节的喜庆却难以冲淡村民们的担忧。村子里外悬挂满了横幅、贴满了告示,“带香”这个让当地很多人致富的行当,开始受到当地政府的高调打压。“‘带香’是良心活,赚多少钱和心有多狠直接挂钩!”2月10日,几名曾经的“香主”向本报记者敞开心扉,介绍了这一行当的诸多内幕。
春节后,宫集镇已有多名“香主”被当地警方抓获。此前,该村曾有几名“香主”被广州和天津的法院判过刑,当地政府于2004年曾对“带香”一事进行了摸底调查,这几名“香主”却是“带香”行当历经20余年兴衰后,第一次受到当地政府处理。
“香主”夫妻睡梦中被抓
宫小村是阜阳市太和县宫集镇一个由宫小、平楼、胡庄和徐桥四个自然村组成的行政村,前几年宫小村又和另外几个村庄成为了宫大行政村的成员。但宫小村的名气,无论是在当地还是在其他地方,都要比宫大村响亮 ,这,源于该村的“带香”行当。
所谓“带香”就是带着残疾儿童乞讨,在当地,有着把钱、财宝称为“香”的习俗,因残疾儿童能产生财富,便被称为“香”,“带香”的成年人便成了“香主”。
厂子里工人放了假,在宫集镇街上开修理厂的宫坤只好自己给客户修车,2月10日下午,记者在修理厂找到他时,发现他干起活来心不在焉。
2月5日晚上9时50分许,他已睡下多时的父母被警方带走,他的“妹妹”宫倩倩作为证人和受害者,也一并被警方带走。宫坤告诉记者,父母已被警方拘留,理由是带着肢体残疾的宫倩倩外出乞讨,他这些天一直在为父母担心,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村里挂起严打“带香”横幅
2011年来最大一场雪,在2月9日下午不期而至。2月10日上午,记者赶赴宫小村时,很多路段上的雪还没有融化。采访车进入宫集镇时,道路上空的横幅就映入眼帘:“严厉打击组织携带残疾儿童乞讨行为”,一行大字十分醒目。宫小村银装素裹,村子里外都覆盖着厚厚一层雪,洁白的雪和悬挂在大街上空的横幅相映,把村子装扮得格外好看。村里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街上围观的人群心情却很沉重,看到陌生的记者进村,大家默默离开,并关上了大门。
村里电线杆、墙壁上,贴了不少告示和标语。告示中解释了“带香”是违法犯罪行为,并要求“香主们”在10天内向警方投案自首,落款时间是2月8日不等,标语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声讨携带残疾儿童乞讨行为。
在一座破旧的平房院墙上,一条标语被人撕下了一半。宫小村原村委主任宫振龙告诉记者,这座房子是因“ 带香”在广州被判刑 8年的“香主”宫清平的家,现在宫清平已出狱回家,现在已彻底脱离了“带香”这个行当。
曾有一成村民从事此行
宫振龙介绍说,宫小村共有300余户村民1300余人,村民以种地为生。上世纪80年代村子里开始有人“带香”,因“带香”赚钱多,很快有村民开始效仿。村里“带香”行当达到鼎盛时,约有十分之一的人家从事这一行当。当时大家不知道“带香”违法,有的村干部也外出“带香”赚钱,春节时,“香主”们就把“香”带回家。宫振龙回忆说,当时有的“香”待在“香主”家里寂寞,就推着代步的小推车上街转悠,成为令人心酸的街头一景。
2004年,宫清平因虐待“香”被判刑后,“香主”们不再把“香”带回自己家,而是送回他们的父母家,春节后出门时再带走。宫振龙表示,现在村里“香主”已很少了。尽管村里没有一台电脑,村里的年轻人仍从外面的网吧等场合,搜索到关于他们村铺天盖地的报道,这让很多村民脸上挂不住,感情上也接受不了。
中午时分,村子里地面上的雪渐渐融化,除了村外一条狭窄的水泥路,宫小村的村里还有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街,其它街面上泥泞不堪。村子的北面鹤立鸡群般零零散散矗立着10余座二层楼,有的楼房外表装修十分考究,显得十分气派。宫振龙介绍说,这些楼房的主人大多是在深圳等地从事收废品、收废油等行业的小老板,很少几座是“香主”盖的,但用的也是改行后赚的钱。村里富裕的只是少数人,村里想集资把街修修,却很少有人能拿出集资款。
探访:三代“带香人”的百味人生
1986年,宫小村的宫效喜发现了“带香”行当的暴利后,“带香”在宫小村迅速蔓延。从发起到兴盛再到衰败,三代“香主”们在赚取不义之财的同时,也尝尽了人间百味。
2月10日,记者探访了三代香主的生活。至今,宫效喜仍辗转在各地乞讨,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已金盆洗手10多年的第二代“香主”宫清河,回乡承包了60亩地 ,成了种地大户。而第三代“香主”宫保华夫妇,由于带着肢体残疾的养女外出乞讨,如今已被警方带走。
■第一代“香主”:宫效喜
当年乞讨两个月能盖一套房
高大的门楼、宽敞的大院,宫效喜的家看上去也很气派。随着狗吠声,他的妻子出门把记者迎进了家。
进了大门记者才发现,他的家其实并不豪华,3间正房已斑驳破损,3间厢房倒是贴着瓷砖,但看上去也有些陈旧,他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的妻子李霞告诉记者,宫效喜在小女儿的陪同下去亳州了,宫效喜这些年在街头给人算命乞讨,早已不“带香”了,她还痛快地把宫效喜的手机号码提供给了记者。
今年50岁的宫效喜在电话里向记者介绍了自己的“奇遇”。31年前,19岁的宫效喜在煤矿井下打眼放炮时遭遇事故,不仅弄瞎了双眼,还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为了讨生活,宫效喜学会拉二胡、算命。农闲时,便外出拉二胡乞讨,跑遍了全国各地。开始,他卖尽力气却讨不到多少钱,一名和他一起乞讨的女孩,却总能获取大家的同情收入颇丰。他由此受到启发,和这名女孩结成对子,宫效喜的乞讨收入开始增多。1986年,在福建,他22天里共讨到了240元钱,有时在农村乞讨,他一天能讨20斤米。“80年代末,我讨两个月的钱,就够在农村盖一套房子了!”宫效喜告诉记者。
1994年,宫效喜花两万多元盖起了四间大瓦房。1995年,宫效喜迎娶小他12岁的妻子李霞。结婚后,李霞便陪宫效喜外出乞讨。李霞告诉记者:“去农村,就带上锅、被子,晚上要来饭自己做着吃,睡在空房子里;在城市就讨钱,晚上住几块钱的小旅馆。
在上世纪90年代,这个家庭每天能有数十元的收入,这在当地可是拔尖的富裕户。宫效喜夫妇俩三个孩子,大女儿18岁,在山东一家企业打工。其他两个孩子还在上学,这么一个家庭,显然不是1亩半土地(宫效喜一家4口人的土地量)的收益所能支撑的。宫效喜和小女儿近日还在亳州街头,小女儿在街上卖唱,宫效喜则给路人算命。
和其他人不同,76岁的宫继胜老人对自己的“带香”经历并不忌讳和回避,在自己简陋的家里,他向记者回忆了那段尝尽酸甜苦辣的生活。
上世纪80年代末,宫继胜骑着自行车到离家百余里路远的界首买地瓜苗,返程时走到界首和临川交界处的小刘庄时,在路边一个自行车修理铺前发现了残疾男孩刘电话(音)。当时已从宫效喜那里取到“真经”的宫继胜,随即上前询问对方愿不愿意跟他到外面耍耍 。刘电话问他想干什么,宫继胜直截了当告诉对方,两个人一起去乞讨。
刘电话的父亲常年生病,家里很穷,他当即答就应了。宫继胜答应一天给他家10元钱作为报酬。随后他带着刘电话到了福州,他们吃尽万般苦,一天最多能收入30元钱,有时连饭钱都讨不出来。
宫继胜说,他们俩在外面干了一年,自己赚了1000多元钱,由于家里的地多,母亲年事已高,他只好舍弃这一行当,回家继续种地。
■第二代“香主”:宫清河
干了三年回家当起种粮大户
今年58岁的宫清河除了做过“香主”外,还一直担任自然村的领导,记者到他家采访时,他正和外甥在家里喝得醉醺醺。
宫清河和宫效喜是拜把子兄弟,“带香”前,他一直从事小本生意,当时他正从湖北向阜阳贩粉条,路远自然辛苦,宫效喜便说服他从事赚钱快且不用出力的“带香”。在宫效喜的介绍下,徐桥村先天性残疾的宏宇(音)答应跟他出去乞讨,宏宇的妈妈也跟着一起去,他只负责抱着宏宇上车、下车,其他事情由宏宇的妈妈负责,讨来的钱他和宏宇的妈妈平分。
宫清河告诉记者,由于时间太久远,他只记得此事发生在 15年前,当时已种完小麦,大约是9月份,他们三人去了福建的长乐。宏宇的屁股上长了一个大瘤子,双腿严重畸形,只能跪着走路,很容易博得市民同情,当时撒向宏宇的零钞就像下雨一样,运气好了,一天能有几百元收入。
每年2月份,他们就回家过年,次年的九、十月份再出去,一共干了3年,每年能分五千元钱。后来,宏宇不愿再跟着宫清河干,宫清河这时发现,种地一样能赚钱,便在村里和邻村承包了45亩地,自己买齐所有的机械,一心一意种地。现在他家的地已增加到60亩,每亩地能获纯利1000元钱。现在 ,他家也盖上了2层楼,准备给儿子结婚用。
宫清平和宫清河是干亲家,2003年因虐待残疾乞童,被广州警方抓获,并于次年被判处8年有期徒刑。
宫清河告诉记者,宫清平的妻子在他坐牢时死亡,小儿子刚结婚不久。宫清平80岁的父亲宫继科住在几间只有2米高的小房子里,他家的后面是宫清平二儿子的楼房。宫继科老人介绍说,儿媳妇多年前就患上癌症,大孙子读大学,儿子一直在广州收废品,赚钱养家糊口。由于妻子治病、儿子上学都需要钱,宫清平无奈之下只好“带香”。
宫继科老人帮着儿子一家种了10亩地,一年能收入1万元钱,他又安排大孙子贷款3万元,借债2万元,2年前给二孙子盖起这座楼房,去年正月,二孙子在新房里结了婚。
■第三代“香主”:宫保华
捡来残疾弃婴外出乞讨被拘
据太和县警方透露,自2月5日开始清查“香主”以来,他们已抓获并拘留“香主”5人。
2月10日下午,记者在徐桥村找到被拘留的宫保华家时,他家的大门紧锁着。记者获悉,他的弟弟住在村里,但问遍整条街,也没有村民愿意透露他弟弟家的住处。
记者准备离开该村时,一名80多岁的老人透露说,宫保华的儿子在镇上开了一家汽修厂。宫保华的儿子宫坤对记者的来访十分欢迎,他急需有人帮他揭开心头的纠结:他的父母带着养女乞讨难道也违法?
宫坤介绍说,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给父母带来麻烦的妹妹宫倩倩,大约10年前才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宫坤的妈妈有头晕的老毛病,爸爸便经常带着妈妈到阜南县的医院看病。宫坤一名姨妈家住在阜南,每次去看病,父母都要去姨妈家落脚,他们由此认识了宫倩倩。
宫倩倩是一名弃婴,当时被人捡回家后,发现手脚都有残疾,又被人抛弃,宫坤的父母可怜她,并看她长得十分漂亮,把她带回了家。
宫坤说,妹妹来到他家后无法站立,妈妈每天都给妹妹吃钙片,并教她练习站立、走路。除了一只脚歪和一只手畸形外,几年后宫倩倩生活就能自理了。父母还把她送进学校,但宫倩倩连续上了2年一年级,还是连10个数都不会数,只好辍学回家。
前几年,宫坤的姐姐在苏州打工,父母去苏州看望她时,还顺路带着宫倩倩去上海的大医院看病,但几万元钱的手术费让他们望而却步。
去年,宫坤和哥哥开修理厂欠下不少债务,前些年他们给奶奶治病,2万元外债也没有偿还,眼看着宫坤就要结婚,家里更是捉襟见肘,父母决定带着宫倩倩外出乞讨。
宫倩倩喜欢唱歌,父母便利用她的特长,妈妈卖气球,爸爸在现场给气球充气,倩倩在旁边唱歌。他们去年夏天去了南京,1个月回来就带回来5千元钱还债。秋天,他们再次出门,到了腊月初七宫坤结婚前一周回来时又拿回来1万元钱。
■内幕
心有多狠决定能够赚多少钱
乞讨看似简单,但讨到的钱多少,可与乞讨的技巧有着很大关系。乞讨地点、时间、气候等情况,都决定着斩获的厚薄。“‘带香’是良心活,赚多少钱和心有多狠直接挂钩!”在2月10日的采访中 ,几名“香主 ”和“香”向记者揭露了此中的内幕。
“香”:老年人最易施舍爱心
在徐桥村一座破落的厢房门口,身体严重残疾的宫保磊坐在一袋子麦秸草上,伸长脖子望着门外的世界。这名35岁的男子,就是当年跟着宫清河到福建乞讨的宏宇。他的屁股上面长着一个半米多长的瘤子,双腿严重变形,身高和一名5岁的孩子差不多。厢房的地面湿漉漉的,但难以阻挡宫保磊对门外世界的好奇,一只小花狗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想挣脱他的“禁锢”,宫保磊自嘲地说,这条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他养来做伴的。
宫保磊的母亲朱女士今年已59岁,常年的劳累使她患上类风湿病等多种疾病,不得不借助拄杖行走。她告诉记者,当初和宫清河“劈伙”,是因为她和宫清河之间产生矛盾,另外,家人也嫌带着孩子外出乞讨丢人,他们母子俩便回了家。但家里三个孩子都要吃饭,而他们夫妻俩又没有别的本事,她只好再带着宫保磊时常外出乞讨。宫保磊介绍说,这些年,他和妈妈到过湖北、江西等地。由于自己长得太难看,不敢去一线城市,怕被人赶出来,只好去一些县城。每当有年轻人来到面前,他都要低着头,担心自己的模样吓着别人。而一些老人从身边经过时,他则卖力地求助,老人们最善良,一般会慷慨解囊。宫保磊表示,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他们已决定不再出门乞讨。
“香主”:乞儿哭喊都有门道
宫小村一名老“香主”向记者透露说,当地的残疾儿童毕竟有限,一些“香主”便去其他地方寻找残疾儿童。这些孩子带回家后,要先教他们学说阜南话,以应对心细的施舍者和政府部门的检查人员。另外,“香主”还要教会孩子乞讨,例如,故意裸露残疾部位,以引起路人注意。如果路人多看自己几眼,“香”要凄惨地大声求助,如果对方不理会,则需要连哭带喊,甚至抱住对方的腿,直到对方施舍为止。
要是路人对自己的求助置之不理,就用力拍打跟前用来乞讨的器皿,并加大声音求助,以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迫使对方不好意思继续冷漠。遇到雨雪天 、大风天等恶劣天气,则是讨钱的好时机 ,乞讨者会表演得更加凄惨,博得更多的爱心。这名曾经的“香主”透露说,第一代“香”现在都已长大,很多人已脱离“香主”控制变成“老板”,而“香主”只是他们的合作伙伴,但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讨来的钱大家平分。也有的“香”也开始“带香”,由于他们的经验丰富,赚取的不义之财更多。这名曾经的“香主”介绍说,现在当地的“香主”确实已很少,很多人已改行当了帮人看宅基、治病的“神仙”。几个人合伙演双簧,一年能赚上二三百万元,而这些年“带香”,一年只能赚10万至 20万元钱 ,两个行当都骗人,收入却相差甚远,宫小村就有两名这样的骗子。尽管在村里没有盖楼房,但他们在县城安了家。 文/图特派记者 焦恭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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