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双勇这是一片片邪恶的网幕，游魂般出没，所经之处“沙沙”声四起，如同巫师的咒语，一夜间就使绿叶凋零、百木不兴。这是一袭白衣的巫师，每年以35公里至50公里的速度扩张着地盘，所经之处埋下同样邪恶的种子，等待冬天的过去，春天的来临。秋幕毛虫、秋幕蛾、美国白灯蛾，色狼虫（幼虫）——— 这都是一个虫子的名字。这种原产地北美洲的虫子，在中国最臭名昭著的名字是——— 美国白蛾。另据一份最新的省林业局的报告：美国白蛾已在山东16个城市发生疫情，其中的第三代在东部蔓延加重，个别县局部暴发，今年全省防控压力加大……

　　编前

　　对于新闻事件、新闻现象深处规律和本质的追寻探究，正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的一种知情渴求。

　　对于每名记者来说，提供全面、透彻的报道，孜孜不倦地开掘新闻矿藏，是一种责任和义务。

　　基于这种理念，本报从今天起推出“深度”报道，以叩开新闻深处那扇门。

　　当我们面对曾在全国引发一波波关注浪潮的美国白蛾时，当我们面对山东全境的特大干旱时，当我们面对随着立春，美国白蛾防治形势又迫在眉睫时，记者开始深入事件的各个层面，推出这组报道。

　　时间轮盘：必须面对的那个魔咒

　　立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正月节，立，建始也。”从这一天起，冬天结束，春天开始。古代将立春分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意思是东风送暖，大地开始解冻；立春五日，蜇居的虫类开始苏醒；再过五日，鱼儿负着浮冰开始到水面上游动。立春，被惊醒的万物中，一种蛰伏的虫子们也醒来，蠢蠢欲动，伺机而出。

　　2011年2月4日12时33分，农历大年初二，立春。记者手头上有一份公告，发布于2010年2月12日———《山东省林业局飞机施药防治美国白蛾采购公开招标招标公告》，去年立春，也是2月4日。

　　张登翔写给市长的一封信：急

　　2011年，临近春节的一个午后，退休6年的原山东林业厅森保站副站长张登翔，在千佛山脚下凝望着久旱的济南天空，说：“也许大旱对它们有一定杀伤力，春天后不会再像去年那样暴发；我期待天气能再冷一些，也许会杀灭一些越冬虫子……”

　　张登翔用了两个“也许”，因为他知道，期待干旱和严寒来遏制美国白蛾只是一种来自民间的美好愿望。

　　再早一天，在山东省林业局森保站的办公室里，森林病虫害防治检疫站李科长打开电脑，查看着全省各地的疫情汇总资料，说：“东北那么冷，不还是照样暴发，山东的疫情就是从辽宁传过来的，济南的冬天对它们越冬的杀伤力太小了……”

　　山东胶州公布的一份报告则说，去年3月的美国白蛾幼蛹越冬调查证明，其越冬死亡率仅3%至10%。这预示着今年美国白蛾疫情将严重发生，重度发生面积和发生范围将扩大。

　　专家认为，如果温度对美国白蛾起作用的话，也只能是在“倒春寒”发生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即在美国白蛾出蛹前后，春寒袭来，就会明显杀灭一些虫蛹。2011年年初，由林业专家公布的一份报告指出，2002年和2006年山东遭遇大旱，这两年均处于美国白蛾大发生期，十年九旱的山东目前又逢特大干旱，而且全球气候变暖大环境下的暖冬趋势，都为美国白蛾安全越冬营造了条件，今年美国白蛾防治形势难言乐观。

　　时间回放到2010年年底，在记者的办公室里，曾亲历1982年山东首次剿杀美国白蛾战役的一位老专家说：“在包括美国白蛾在内的所有病虫害防治面前，防治工作决定性的因素就是人。把灭杀希望寄于天气等自然条件是不现实的。

　　据悉，1982年威海荣成首次发现美国白蛾，省林业厅接报后立刻派出专业人员调查疫情，采取防治措施，经过查、堵、防、杀，疫情1985年被扑灭。当时甚至提出要全面灭绝这一病虫害的口号，显示了人们的信心。1986年至1992年，美国白蛾在山东沿海再次发生，1993年就被控制住，而且因为防治措施得当，从1993年到2000年，美国白蛾疫情基本稳定。

　　再前溯至2008年8月4日，一封题目中注明“急”的人民群众来信，寄到了济南市市长张建国的案头。寄信人正是张登翔。今年的 1月28日，首次就这封寄给市长的信接受采访的张登翔对记者说：“当时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4天，而且济南正迎接全国十一运会，严重的美国白蛾疫情除造成农民重大经济损失也危害人民的身体健康，还会影响济南的良好形象。我当时建议市政府立即查清虫害情况，迅速采取有效控制、灭治措施，把损失降至最低。”作为一名“老林业”，张登翔不仅在信中署上真实姓名，还留下手机号码，他说：“署上真实姓名是为了方便有关部门对这个情况的调查。果不其然，不几天就收到了济南市林业局森保站王站长的电话，约我一起去实地查看。”

　　回忆起当年看到的美国白蛾疫情，张登翔说是“惨不忍睹”，“那是在天桥区大桥镇，大片树林被吃的如火烧一般，因为美国白蛾的杂食性特点，所有树种无不成其危害对象，甚至连农作物、蔬菜也一律啃噬，幼虫四处爬落，爬进村民的房屋、水缸、餐桌，严重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大桥镇的许多村庄分布在104、308等国道和几条省道的两侧，是济南市的北大门，虫灾这么严重，影响了济南的形象……”

　　商河县，入侵济南的最早落脚点

　　继续前溯至2006年9月21日。商河县林业局的高级工程师闫家河接到玉皇庙街道办事处一名副主任的电话，对方称县经济开发区法桐树上发生虫害，闫家河现场查看后鉴定后确认是美国白蛾。这是济南最早发现美国白蛾的记录，这意味着美国白蛾入侵济南成为严酷的现实。

　　在这一年的3月初，国务院办公厅发出《关于进一步加强美国白蛾防治工作的通知》，要求全国加强防治，确保生态安全。那是国务院办公厅第二次下发类似的通知，第一次是为防治松材线虫病（松材线虫能在四天内使松树致死）。更早的是，在1998年全国就启动了美国白蛾国家级工程，范围覆盖北京、天津、河北。

　　在2006至2010美国白蛾发生与防治情况的年鉴材料中，记载着2006年的6月至7月商河县林业局组织人员在全县调查未发现美国白蛾的过程。首次发现疫情后，商河县启动了应急预案———要求各级组织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对待美国白蛾的防控。

　　但美国白衣巫师的能力，当时还没被济南人所普遍认识。2007年9月，美国白蛾发生范围扩至商河12个乡镇、街道的963个村，几乎遍布全县所有区域。德州部分县市和济南西部区县也开始出现。又过了一年，美国白蛾在商河县大范围、大面积暴发。2008年8月，已遍及商河县所有村庄、道路、片林、林带林网树木，9月下旬至10月上中旬，商河县及德州、滨州的大部分县的村庄树木被吃光或严重吃残。

　　后来，闫家河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认为，“这应是商河县有历史记录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全境性的树木和农作物被危害事件，不仅林业资源遭到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受到严重损害，群众生产生活秩序也被严重干扰，形成了较严重的生态灾害甚至说是生态灾难一点也不为过。”

　　当时的人们谈虫色变———“农村、县城居住地到处都有四散爬行的毛毛虫，太恐怖了”、“它们吃光了树叶，向棉花、玉米、杂草上爬，妇女小孩都不敢下地拾棉花、收玉米了”、“它们直往屋里钻，墙上、床上、家具上都有，扫都扫不净”。

　　也正是在2008年4月，美国白蛾天敌繁育中心在商河县开始筹建；6月18日，繁育的首批周氏啮小蜂在玉皇庙街道和许商街道放飞。到10月上旬，共繁育2.3亿只，并建立生物防治示范区试验性放飞，由此拉开济南生物防治美国白蛾的序幕。

　　对于当年的济南人来说，美国白蛾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据山东省林业专家介绍，其实早在1981年，国务院办公厅就转发了农业部、林业部《关于加强对美国白蛾检疫和防治工作的报告》的通知；后来因为在陕西武功县某军用机场附近大暴发，1984年国务院、中央军委又发出《关于迅速扑陕西境内美国白蛾的紧急通知》；1995年天津发现后，次年北京就成立了防治指挥部，随后西安、咸阳、锦州等也开展了相应的防治措施。

　　1940年起白衣巫师开始“征伐”世界

　　2008年，面对中国境内大暴发的美国白蛾疫情，一位美国知名自然环境与科学研究学者撰文说：“这种广布于美国和加拿大南部的重要树木害虫，随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来越多的危害到人类社会和各个国家。因为随着全球经济与贸易的发展，空间已不成问题，所有的病虫害都可以越洋过海，翻山越岭，可以到达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这种传播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时间的轮盘中，美国白衣巫师的咒语，跟着分针秒针的转动，随时可以停格，而每一次停格，都将向人类社会发起一场挑战。除了正视，人类无法逃避，否则一场生态灾难，将如同那个被念及了无数次的魔咒一样，如期降临。现在，让我们注视着在时间轮盘上每次停格，搜寻咒语的传播时间和路线。

　　美国白蛾在1940年之前，只存在于美国和加拿大南部。在原产地，并没有造成不可控制的生态灾害，这缘于它的天敌不下百种，生态环境的链条保持着相对均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它随着美军的足迹踏上“征伐之路”，在军用物资的包装木箱里、各种军火装备的木质材料里，它的虫卵一次次跨国旅行。

　　先是欧洲：1940年匈牙利发现美国白蛾，这是在北美洲之外首次发现它的身影。潜伏8年后它迅速扩张至其他欧洲国家，1948年在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1949年在罗马尼亚，1951年在奥地利，1952年在苏联，1961年在波兰，1962年在保加利亚……“占领”这些地方用了不到30年。同时，亚洲也被美国白蛾“攻陷”，随着美军占领日本的脚步，1945年日本东京最早被发现；抗美援朝期间，美国白蛾又跟随美军的步伐深入到朝鲜半岛，1958年在韩国汉城首次被发现。随后，它越过鸭绿江向中国扩散，1979年在辽宁丹东首次被发现。

　　1981年前后，往来于山东荣成和辽宁的渔民，将美国白蛾的虫卵通过木材带入荣成并于次年形成疫情。摆脱了天敌的控制，而且发生变异以适应中国境内的自然环境后，美国白蛾以更快更直接的方式蔓延开。先是辽宁丹东、营口一带，然后是北京、天津、河北、辽宁、山东、陕西等。至于美国白蛾是通过何种方式传入黄河三角洲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据资料显示，1982年山东首次发现美国白蛾后至1985年，第一阶段的疫情相对较弱，仅局限于荣城7个乡镇，只有1935株树木受害；在1986年至1992年第二波较大的疫情中，威海、烟台、东营遭波及，受害树木为10万株；其后直到2001年前后，山东没有出现新的疫情市、县；到2008年，山东的商河、德州齐河、济南市区、德州、聊城、滨州等地大面积暴发疫情，并迅速向南蔓延至济宁、菏泽等地。在商河和齐河，几乎所有绿色植物都成了美国白蛾的盘中餐，到9月第3代美国白蛾大量出现时，很多地方已经没有树叶可吃，于是它们开始吃庄稼，并爬到村民的墙上和床上。2010年则继续在日照、潍坊、青岛等地蔓延……在这一波的疫情中，至2010年的年底，美国白蛾在山东16个市、133个县（市）区、1444个乡（镇）均有发生，面积397万亩，第3代疫情在东部地区蔓延加重，个别县局部暴发成灾。

　　美国白衣巫师在山东展开了一场与人类的斗法，持续2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