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丁 辉

　　如所预期，今年的“春晚”果然安排了一个“代表”北川人民感恩的节目。已记不清这是汶川地震的重灾区北川的人民第几次“被”感恩了！

　　朱军的主持风格据说是“热情洋溢”，然而我的观感颇有不同。我觉得朱主持的声音和笑容都具有“防暑降温”的功效，只是让人的皮肤受不了。此番他说：“在党和政府和全国人民的关怀下，昔日的废墟如今已成为幸福的家园。”如今距离那场巨大的灾难才两年多的时间，对于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对于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睡梦想必还为泪水浸湿；对于那些永远失去亲人的不幸者和永远破碎的家庭，伤痛果真愈合了吗？“幸福”作为美好的祝愿是可以的，然我们并没有权利代替他们发布“幸福”宣言。

　　况且，到底是谁应该感恩？这首先就是个问题。

　　我们是喝着“无神论”的“奶水”长大的。今天我终于可以说，无神论和有神论至多打了个平手。有神论固然无法证实，无神论至今也拿不出足可服人的“证伪”的证据。有神无神其实并不要紧，就如同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问题其实算不得什么哲学的基本问题。要紧的是对待苦难的健全态度。说得不客气一点，正是在这一点上，无神论不敌有神论。然而无神论并非就“开”不出对待苦难的健全态度，只是我们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太少。

　　这里我不揣浅陋，小试牛刀：既然“无神”，就意味着冥冥中并没有一个神秘的主宰（或上帝，或真主，或是佛都行）摆布着、决定着我们的命运和祸福，那么像地震、海啸等等这样的灾难的背后就只是“偶然”。据此，汶川地震那样的灾难没有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只是由于极为偶然的原因。因此，我们不是灾难的局外人或旁观者，而是灾难的幸存者或幸运者。作为幸存者或幸运者，帮一帮灾难的承受者，难道不是分所当然？还值得动辄以“爱”、“爱心”甚至“大爱”来自我标诩？我们那点微薄的“爱的奉献”，若说是出于“爱愿”，不如说是出于感恩———真正应该感恩的正是我们这些灾难的幸存者或幸运者，而不是那些灾难的承受者！

　　灾难的幸运者不去感恩，却要灾难的承受者感恩，这是哪家道理？其实世情颠倒，非此一端。我不免怀疑，让北川人民感恩“全国人民”也许是假，我相信全国人民也并不需要这种感恩，如同我相信人心不死。那么究竟意在让北川人民感谢谁？电视荧屏上朱军们永远代表着“国家意志”的面孔就明白写着答案。

　　“匹夫有难，国家有责”，分明是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荒诞的是，恰恰是这样一些分所当然的事，却会被描述成“山高海深”的“恩情”。我现在居然还有裤子穿，是不是也该感谢感谢谁？还是小平同志说得好：“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谁该向谁感恩？不需我说了，小平同志其实已经说了，不是吗？

　　北川县委宣传部干部冯翔在地震中失去了可爱的儿子。2009年，大地震一周年前夕，冯翔在家中自缢身亡。冯翔生前在博客中写道：“某无良电视台，要拍北川人民的感恩，他们设想（出的）残忍的道具，是让纯朴的北川人捐献角膜，厌恶至极。有同事问我，捐献否？我说，恕我无法感恩，我要留着我的眼睛，死后才好在天堂寻找我的儿子，好好照顾他，补偿对他的爱。”

　　多么掷地有声的话啊，这是对那些动不动就想让人感恩的“无良”之徒的最好回答！拒绝感恩，并且没有选择“坚强”地活下去的冯翔，是我心中的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