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版恩宁路规划的确定,相应的最新拆迁范围图也逐渐清晰,而这也是2000余户恩宁路原住民最为关心的,他们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房子在新版规划中是拆还是留,对此本报今天特意公布恩宁路改造最新的拆迁范围图。
根据这份最新的拆迁范围图,恩宁路仍需拆迁的房子主要分布在恩宁涌边,包括至宝大街东侧、元和街、恩宁新横街北侧、多宝坊、吉祥坊等位置(具体见图),不拆迁的房屋面积占现有建筑总面积的55%,过半建筑都将保留下来。
这张最新拆迁图将恩宁路现状建筑的命运划成三类,一类是过去划入拆迁范围,但新规划予以保留的,里面的居民坚持留守近3年,最终守住了房子;一类是虽然新规划宣布要保留下来,但不幸的已经被拆除,里面的居民也四散离去,酿成永久遗憾的;最后一类是新规划下依然要被拆迁的,它们只能牺牲自我,服从恩宁路改造的大局。
鉴于此,本报记者从上述三类老宅中择其代表,一一记录下它们的命运。
案例1
民国洋房惜成瓦砾废墟
◎地点:吉祥坊9号11号 ◎状况:规划保留但早已拆掉
这里曾经是几栋美丽的民国洋房,但现在却已经成为废墟,它们在2009年被拆除,但在新版规划中却属于应该被保留的历史建筑,遗憾的是,它们没等来这纸救命书。由于房屋被拆,原住民也搬走很久了,南都记者甚至找不到可以讲述它们故事的采访对象。
民国洋房2年前被拆
“吉祥坊9、11号应该连片保护的,都是民国的民居,而且质量非常好,值得连片留下来”,在拆除前曾实地考察过其历史文化价值的广州大学岭南建筑所所长汤国华说,可惜它们在2年前被拆除了。
他甚至还记得这些房子的一些建筑细节:楼板的水泥工艺带有那个年代的特色,是用玄武岩石掺进去的水泥,全不像现在用白色花岗岩,而楼前的石门套、石墙脚,上下木尚的满洲窗,都是西关建筑的典型代表,房间内柱子上的是“上海批荡”,三楼柱头的位置用的是像叶子一样的灰塑,完全是西式特点,而阳台上的水泥花格栏杆又带点明显的民初味道。
老规划局长疾呼要改变改造做法
“如何保护好这些文化肌理,就是要深入调查分析研究,所以,没有详细、完整的规划就拆迁是不对的,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正确的旧城改造程序应该是先对旧有建筑做调研,确定保护建筑,哪些可以拆,哪些不能拆,然后再针对可以拆的部分制定规划,吸取各界对规划的意见,修改确定之后,才能开始拆迁。”汤国华认为,现在的程序完全是反的,先拆,再规划,规划完了发现有人反对,再改,把一个旧城改造的时间越拖越长,最终是拆了房子成废墟,留下来的房子迟迟得不到保护,也日渐破败。
曾先后任广州市规划局局长、市政协城建资源环境委主任的施红平对于恩宁路已经被拆的老楼也痛心不已,他曾在不止一个场合大声疾呼要改变现在广州旧城改造先拆再规划的做法,“老城区是有历史的,有文化传承的,那些老建筑、老街道、原住民和风俗习惯等等,就是一个城市的肌理,旧城改造之前,我们首先应当保护好其文化的肌理,当地居民要留下来而不是全部赶走,再规划改造,最后才是推土机进场拆迁。”
案例2
住了30多年,还是要搬走
◎地点:安土街12号、吉祥坊12号之1 ◎状况:新规划下仍需要拆迁
下午6时半,太阳正在落山,阳光透过细叶榕的缝隙,投射到恩宁路安土街12号之一4楼阳台,居住在这里的陈海燕手持数码相机,等到光线落在栏杆上,她便飞奔下楼,到附近已拆迁的废墟上,拍摄日落的景象。
她是摄影爱好者,但主要还是拍摄自己熟悉的恩宁路。现在,房屋被拆成废墟,她便找各种角度,拍摄废墟上的夕阳。
周边住户都已搬走
和陈海燕家仅一街之隔的吉祥坊传来一两声狗吠,阿英的女儿提着两个纸袋回家了。放暑假了,她在校外找了份兼职,15元一个小时,自己挣些零花钱。4楼顶的厨房里,阿英正在准备晚饭。
住在吉祥坊12号之1的阿英,也习惯于用手机拍照,她还会去网上找新闻。与恩宁路其他居民一样,从2007年起,她密切关注着所有关于恩宁路的消息。
2007年9月23日,当路过的她发现,恩宁路拆迁公告贴上恩宁涌边的墙壁时,她的女儿还在上初中,现在已升到了大一。
油烟有些呛人,她打开了窗户。她家左右两边和屋后10米范围内,大地新街和吉祥坊的房子已被拆除。距离20米远处,吉祥坊3号的青砖洋楼,也在一片保护的声音中被匆匆推倒。对面吉祥坊26号这栋洋楼,据说曾是名伶蟾宫女和少昆仑夫妇的住所,被予以保留,但早先的住户已搬走,只剩下她家孤零零的一户。
阿英客厅墙壁上,清晰可见数条细细的裂缝。她怀疑,这跟两个月前,拆迁人员用大型钩机拆除她家屋后一栋青砖房有关。钩机钉进墙壁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从而令周边房屋受到影响。这令她对钩机深恶痛绝。6月初,当一部钩机进入恩宁路吉祥坊5号拆房时,前去阻止的阿英与老公跟拆迁人员发生冲突。争执过程中,她挫伤了腰骨,在家里躺了两天。
4年前的装修设想不能再实现
上世纪70年代搬入恩宁路安土街,陈海燕已在此生活30多年。她的房子恰好在恩宁涌边,依涌而建。她还记得刚搬来时,恩宁涌已经被盖涌改成马路面,马路比她家房子1楼还高,走上马路需要爬上一个台阶。大约80年代重新盖涌,降低了路面,令他们的生活方便了很多。
她家四周长满榕树,有些是儿时亲手栽种,陪伴她一起成长。如今,这些榕树已长得高过房顶,形成一片绿荫,从4楼3面的窗户往外望,都是一片绿色。陈海燕的妈妈腿脚不便,便坐在2楼阳台上,看钩机开进恩宁路,然后跟买菜回来的她讲,“钟巷那间屋又拆了”。
她去附近的多宝市和逢源市买菜,这两处距离她家都不到10分钟路程。陈海燕原本是想装修房子的,她早已在头脑里拟好图纸。“4楼的阳台留着,里面装成欧式风格,窗外有大树,一定好舒服好漂亮……”讲起这些,她便滔滔不绝。因为4年前被划入拆迁红线范围,她的想法至今无法实现。
荔枝湾涌二期揭盖复涌工程酝酿已久,将要揭开大地涌与恩宁涌。而陈海燕家的房基刚好沿恩宁涌基而建“揭涌之后,如果恩宁路已不是我家,都会觉得没意思了。”她说,“给多少钱我都不想搬。”陈海燕态度很坚决。
阿英则提出了三个问题:为什么没有规划出来?拆掉我家的房子,到底用来做什么?只能拿到40多平方米的补偿,一家4口怎么住?她有一连串问号。她说,如果没有人替她解答这些问题,她会一直留守下去。
案例3
坚守3年熬到胜利
◎地点:宝庆新南约10号至12号 ◎状况:过去划入拆迁范围,新规划予以保留
长达3年的拆迁拉锯战,让这一栋楼80多户原住民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分化。50多户硬颈的居民,自始至终都坚韧地固守家园,拿起一切武器捍卫老屋丝毫不妥协,新规划一纸文书宣告了他们的胜利;而剩下的30户居民,不堪长久拉锯战的折磨,最终决定不再守着命运飘摇的房子,拿到了货币补偿或其他房屋补偿,早早拜别,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老屋保住了,他们却再也难回来了。
初成街坊
宝庆新南约10号至12号的连体居民楼,原本是永泰毛巾厂的厂房,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属于香港私人老板,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归属当时的广州市纺织局。
1958年进入毛巾厂包装部的冯女士回忆,这栋厂房主楼建于上世纪70年代,原高6层,因为要放置纺织机器,楼体非常坚固,每层楼顶高约4米,到了1995年底,毛巾厂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高大的厂房被改建成住宅并加建到7层,扩展成今天的宝庆新南约10号至12号连体大楼,居民陆续住了进来,到了2003年,毛巾厂资不抵债,决定将这栋改成住房的老楼以商品房的形式拍卖,现在楼内的居民,就是从那时起陆续搬进来的。5楼的梁叔、4楼的花姨、1楼的孙老师和陈先生等是首批入住的业主,他们从广州的四面八方会聚至此,就这样成为邻居,之后几年,陆续有新业主搬进来,西关独有的便利、有人情味的生活凝聚了这大楼内的80多户居民。
“拍卖价格很便宜,多数房2800元一平方米,高层的、采光好的3000多元。”梁叔说,房屋在原有厂房结构上间隔出来,两边楼梯间的房屋围着一个天井走道而建,一边向南采光好,一边靠走道光线差。“你看我们这个南风窗,多舒服,夏天不用空调。”梁叔带南都记者参观房子。40多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房一厅,但由于楼顶高,多数住户都加建阁楼。
街坊一多,平日里就得有人出面管理,经过推荐,梁叔成为大楼管理小组的“楼长”,他的孙女出生了,上宝华培正小学;郭先生的儿子上大学了,毕业找到好工作了;孙老师退休了,女儿买了新房……大家平日碰面就聊天,分享生活的点滴。
拆迁岁月
然而,街坊们平静的生活只持续5年多,2007年12月,一纸拆迁公告扰乱了他们的生活,拆迁人员宣告连体楼“被列入了恩宁路连片危改拆迁项目”,必须拆迁,让街坊们觉得不可思议,“我这房子又不是危房,地震都震不倒,凭什么要拆呢?”梁叔说。
拒绝接受拆迁命令的他们决定抗争,2007年底,大楼居民自发组成捍卫大楼小组,四处奔走上访,小组成员包括热心的孙老师、梁叔、郭先生郭太太等人。
郭先生说,他们开始只想搞清楚连体楼“为什么要拆迁、拆了之后建什么”,但是跑了荔湾区房管局和规划局,都只得到答复“拆掉房子,规划未定之前先做储备地。”拆迁办还曾组织居民代表到街道办开会动员搬迁,郭太太和梁叔都参加了。“根本不听我们意见,一味劝我们搬。”郭太太说,回想起来,当时居民们没一天能睡安稳。
眼看四处上访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2008年,肚子里墨水最多的孙老师执笔写了几页长的上书,指出拆迁有违《物权法》,要求拆迁办停止动迁,在2008年5月11日,这封收集了80多户居民签名的紧急上书特快专递到全国人大。
“那段时间很恐怖,每天都有拆迁办聘请的拆迁人员来拍门,先是说可以私下给我们高点的补偿,要提早签协议。然后又说明天又有5户搬走,不要做钉子户。”楼内的气氛从热络变得冷漠,各家都怕别人知道自己补偿金高,“不到搬家公司来那天,都不知道隔壁家签了协议。”郭太太估计,这是各个击破的拆迁手法。
到了2009年11月,关于“恩宁路规划调整、大楼不用拆”的消息一度在街坊之间口耳相传,更加重了大家忐忑的心情,究竟是拆还是留,他们搞不清楚,最终是孙老师赶到“拆迁协调办公室”核实,虽然得到的是“不拆迁”的消息,但是由于没有亲眼见到政府的红头文件,街坊们依然放不下一颗悬着的心。
妥协离去
眼看房子拆或不拆迟迟无法确定,部分居民不得不另有打算,陆续签订拆迁补偿协议搬出了大楼。搬走的居民中,有些自己另外有房,或者经济条件好,拿了拆迁补偿加钱买房子,也有些是熬不住拆迁办的游说,截至目前已有30多户迁出,迁走之后,有些街坊依然恋恋不舍,常回来看看。
12号四楼的花姨是在2008年离开并搬到带河路新小区后,几乎每天回到内街的缝衣铺和老街坊聊天,“搬到新楼,人又不认识,没有街坊聊天,闷得我啊!”她碰上老街坊,都说希望“回迁”。
“说拆又不拆,把居民骗走,我们有权要求回来”,当从媒体得知这栋房子不拆后,花姨一家和另外几户邻居都萌动了再搬回来的念头,她们为此都向拆迁办投诉过,但拆迁办工作人员却告知她们,“要回来可以,但必须按市价买房子。”
花姨抱怨说,2008年签协议时的补偿加奖励不过9000元/平方米,但2010年连体楼房价评估超过12000元/平方米,如果要按市价回迁,每平方米要多补3000元,这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经济承受能力。
和花姨的不幸遭遇相比,有几户居民状况则好一些,10号楼二楼的阿依已经签订协议拿了八成补偿金,但到了2009年底得知房子有可能不拆后,她就一直没搬走,钱拿了大半,房子还住着,这种做法让荔湾区拆迁办甚为不满,去年向法院起诉了他们,法院通告都贴在家门口了,“既然不拆,我就可以选择退钱,凭什么还要我们搬走?”
守得胜利
所幸的是,因为不满补偿而留守的50多户居民终于挺到了恩宁路新规划的公布,他们的房子,被新规划列入不拆范围保留下来,自始至终都坚决不肯搬迁的梁叔是留守的50户之一,虽然迎来最后的胜利,但他却没有立即欢喜鼓舞,“只怕暂时不拆吧,之后的事都不好说”,梁叔说,“希望政府下个文件给我们,拆或不拆,以文件为准,我们见了文件才能安心”。
坚守期间,梁叔还曾去探望过迁走的老街坊,看见他们在新环境里种种的不便利,有些迁到金沙洲的老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变得忧郁苦闷,迁得更远的孩子每天还要坐20几个站公交车回来上学,实在是折磨。
梁叔说,自己坚守至今,全是因为对老西关的感情深,从出生至今,他在西关住了七十多年,“吃住穿都方便,买菜到多宝市场、宝华市场走几步就行了,地铁出门就有,亲戚朋友都住附近,要我搬哪我都不习惯。”梁叔和太太有时去喝早茶,然后到市场买菜,和街坊聊聊天,接送一下孙女,碰面的都是熟人、老街坊,生活平静又充实。
虽然周边已被拆成废墟,但新规划的出台,还是让留守的居民有所期待,而梁叔的儿子梁先生希望,大楼能申请加装电梯,让老人们不用爬楼梯,而街坊郭先生希望尽快把周边环境清理干净,让居民进出舒服,这些期待是否能实现,仍留待新规划给出最终的答案。
统筹:南都记者 魏凯 李建平
采写:南都记者 魏凯 赵安然 刘雪
摄影:实习生 徐敏 南都记者 冯宙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