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恰克·帕拉尼克

　　他的小说被称为“变态性欲的万花筒”，但的确展示了现实的存在

　　邹海仑

　　今年以来，随着一本名叫《肠子》（Haunted）的小说集在华出版，美国邪典小说家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其人其作品开始进入中国普通读者的视野。特别是当人们听说作家当众朗读自己的小说时，竟然导致许多听众（据广告说是“73个”，并且总数“还在不断增加之中”）感到下身疼痛，甚至昏厥倒地，好奇心更是被煽惑起来。“肠子”、“重口味”、“昏倒”一时成中国互联网上的热词，甚至成为一种时尚标志——“你还没读过《肠子》？那么你out了！”

　　那么《肠子》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它的作者又是何人？

　　书里充满“性喧嚣”

　　何谓“邪典”？无非是说这部小说集包含着一些“邪恶”的东西——涉及变态的“性”。但是人们又不得不承认它具有相当的艺术真实性和思想的深刻性，具有某种“经典”作品的风范。现在，我们就通过《肠子》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些篇章，来看看它的“本相”。

　　首先是被用作中译本书名的那个短篇——《肠子》。它主要描写了一个美国富家少年，从最初青春发育期就开始偷偷在自家的游泳池里，潜在水中进行手淫，并且愈演愈烈。到后来干脆发展到要坐在泳池底的换水马达上，以肛门体会它带来的性欲快感，结果被抽水机的压力嘬住肛门—内脏，连肠子都抽出来了，几乎丧命。这位富家子也知道自己手淫的害处，甚至预见到池中被污染的自来水会给姐姐造成意外怀孕、生下怪胎，给家族带来耻辱，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结果自己变成终身残废，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也没能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作者在叙述中还提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每年夏天因此造成的少年在自家泳池中溺亡的事件多达150起以上。

　　《布兰登·魏提尔的故事》则讲述了一个患有早衰症的13岁男孩，貌似七八十岁的老翁，已是寿斑满脸，头发脱净。他十分狡猾地利用在医院里义务服务的女志愿者们对他的怜悯同情，对她们进行性勒索，满足自己病态的性欲，甚至通过撒谎向自己的恩人们榨取钱财。

　　《否定督察的故事》写到一个女警官柯拉，她是个老处女，负责管理办案用的塑胶模型娃娃。她发现警局里的警察们纷纷把仿真模型娃娃借回家，却不是为了办案，而是为了用来当作泄欲工具。这位对同事们的行为义愤填膺的女警官，于是采取极端的做法，在娃娃的体内安上刀片、抹上病菌，害得同事们都受了伤、得了病，但仍然无法遏止他们的丑恶行为。于是，她有一天带着洗干净的仿真娃娃驾车出逃。警局里的警察们则开着警车对她进行追捕，她在绝望之中，决心以死来捍卫仿真娃娃的纯洁和自己的价值观。

　　《足部按摩》描写了一个从前的妓女在足疗院里给病人们，特别是一些大款进行足疗，她甚至能通过捏足，在满足那些大佬的特殊性欲之后致他们于死命。因此她挣到了数不清的钱，并受到黑社会的控制。正当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却被曾利用她、又认为她有变节之嫌的黑社会夺去了生命。一切发财梦都落了空。

　　《仪式》则写了在二战期间，一个纳粹德国军官每次带行刑队屠杀战俘和犹太人之后，总要强迫一个吉卜赛女人裸体和他口交，然后在自己性高潮时残忍地将吉卜赛女人用刀子割喉杀掉。但一次，他在亢奋之中失手割掉了自己的命根，结果恶贯满盈而死。

　　毋庸讳言，《肠子》是一部在很多方面涉及两性关系、展示了多种类型性行为的短篇小说集，有人称之为“一个变态性欲状态的万花筒”，也有人称之为“一部邪典小说的杰作”。有人在网上发帖子，说他读到如此充满色情内容的书，第一反应就是“心中充满了愤怒”。似乎这本书里充满了“性喧嚣”，只有“性喧嚣”！这使人们不得不去对这种“喧嚣”加以细心谛听和思考。

　　坎坷复杂的家庭历史

　　善于讲故事的帕拉尼克本人和他的家庭，在现实生活中也很有故事可讲。从血统上讲，帕拉尼克家族最早来自乌克兰，具有俄罗斯和法国混血的遗传因素。他的祖父1907年从加拿大移居美国纽约。作家本人1962年2月21日出生于美国华盛顿州的帕斯科小镇。他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就是从他父母那里听来的其爷爷亲手杀掉了其奶奶的故事。

　　那年他的父亲只有4岁。狂怒中的爷爷在杀掉奶奶之后又来追杀作家的父亲。幼小的父亲躲到了床底下。爷爷这时候也许已经清醒和后悔了，他开枪自杀了，这才留下了今日作家这根苗。但是作家的父亲注定无法享受天年，他生前结了3次婚，又统统离掉。直到最后他通过报纸上的征婚征友栏找到一个叫唐娜的年轻姑娘为止。他们情投意合正要谈婚论嫁，谁知却被从监狱中放出来的唐娜的前夫驾车盯梢。最后他父亲和唐娜一起被那位妒火中烧的前夫开枪打死并放火焚尸。这种坎坷复杂的家庭历史势必在未来作家的创作生涯中留下印痕。

　　帕拉尼克小时候很多时间是和自己的外祖父母在乡间牧场里度过的。他毕业于俄勒冈大学新闻学院，以后当过记者和货运公司的工人。直到20世纪90年代，他30多岁了才开始文学创作。1996年他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隐形怪物》被出版社退稿。下一部小说《搏击俱乐部》（1997）的出版才扭转了他的命运，作品先后获得西北太平洋书商协会奖和俄勒冈最佳小说奖，后来还被好莱坞导演大卫·芬彻改编成电影。从此帕拉尼克开始一炮而红，进入美国当红作家行列。以前被退稿的《隐形怪物》（1999）也成了书商们争抢的对象。

　　此后他又先后出版了《窒息》（2001）、《摇篮曲》（2002）、《日记》（2003）、《烛花》（2007）、《俾格米人》（2009）、《可恶的》（2011）等作品。这些作品涉及爱情、仇恨、欢乐、悲哀、梦想、挫折、善良、贪婪、残暴、奸诈、幻灭、死亡、内心的挣扎……等人类生活和情感的各个领域，在手法上也是写实主义、魔幻主义、黑色幽默、意识流……无所不用。有人因为他的作品每每毫无顾忌地涉及性，涉及死，对人类社会的未来持一种悲观看法，而把他归入“垮掉的一代”的行列，归入“虚无主义者”的行列。对于这种标签，帕拉尼克断然予以拒绝，他曾经旗帜鲜明地声称“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我的全部作品都有关悲伤和浪漫。我笔下的人物都是深陷爱情之中，并且最终被他们的爱所毁灭”。

　　把枪口对准当下的现实

　　事情就是这样，同一个东西，在不同的观察者眼里看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比如前面提到的《仪式》，有的人看到的只是口交这种反常的性行为，而另一些人看到的则是法西斯对人类尊严的肆无忌惮的践踏，对人性的戮害；对于同一篇《足部按摩》，有人看到的是“原来捏足也是一种性行为的方式”，而另一些人看到的则是足疗按摩女这些处于社会动物食物链底层的可怜人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和美国这个“自由世界”里黑社会势力的强大。

　　细读过《肠子》等帕拉尼克的作品，人们会看到，里面确有不少大胆出格的对人类“性”行为状态的描写，但总的说来它是对当代美国人生存状态——甚至是超越国界的——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揭示。只不过，它是从一个特殊的视角来进行这种揭示罢了。读者可能会觉得恶心、难以接受，但是应该承认，它的确展示了一些我们以往没有见识过的、现实的存在。正如《时代》周刊所言，“他把枪口对准当下的现实——这是人们阅读帕拉尼克的原因”。

　　（作者系《世界文学》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