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者，制陶也，甄强“生而与陶有缘”。这位材料学教授到江西萍乡挂职，立即当仁不让，力推当地陶瓷工业转型升级——“洗白”黑山

　　本报记者钱蓓

　　矿区里到处是那样的黑山，坡缓顶平，寸草不生。大卡车爬到山顶，一车煤矸石倾泻而下。日复一日，黑山长高长大。

　　在江西萍乡市，煤矿开采始于百年前的“汉冶萍”时代，固体废弃物煤矸石伴随而生，历年的堆积量已达3亿多吨。1年多前，上海一位材料学教授、冶金物理化学专业博士甄强到萍乡挂职，他把黑色的煤矸石带回上海，在实验室里把它变成了白色的高档陶瓷原料。

　　萍乡一直在为它的一个支柱工业——陶瓷寻找从“微利”中突围的路径，如果矿区连绵的黑山能够“洗白”，产业升级和经济转型之路将变得清晰。

　　转型之坎

　　“甄”者，制陶也，古意是制陶工人。中组部、团中央第十一批，上海第八批“博士服务团”成员甄强，“生而与陶有缘”，他是中国陶瓷学会理事、工业陶瓷专业委员会副主任；而他挂职的萍乡市湘东区，正是这个市的陶瓷工业基地。

　　江西萍乡有超过千年的制瓷历史，瓷土储量超过1亿吨，工业陶瓷产销量占全国的60%以上。湘东地面聚集着80多家陶瓷企业，主要生产用于石化等行业的工业陶瓷。“我被当地巨大的陶瓷工业规模震撼了。”甄强2010年底到岗，首先考察陶瓷生产，“震撼”的同时，他也明显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

　　“中小企业发展乏力，约半数卖不出产品，处于停产状态。”萍乡陶瓷最美好的回忆停留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烟囱林立，村村冒烟、处处都有作坊，现在每吨三四千元的陶瓷产品，当年能卖到两三万。

　　“山东、河南的竞争者涌入这个市场，挤压了利润空间；而萍乡的陶瓷产品种类单调、技术含量参差不齐，一直没能很好地适应市场变化。当原材料、劳动力、物流等方方面面的成本开始上涨，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升级转型已成当务之急。”甄强说，尽管“科技引领”在当地已成共识，但人才、资金、创新平台的缺乏，始终是“转型”跨不过的坎。

　　“专业对口”的甄强被任命为科技副区长，分管科技局、技术服务中心、工业陶瓷国家级测试中心、科协，协助管理工信委、中小企业局、招商局等。

　　黑白之变

　　湘东区地处萍乡市西南部，甄强的住处就在区政府大院，距离热闹的市中心近20公里。天一黑，大院里静寂无声，只有甄强和门房老大爷的屋里经常亮着灯。挂职1年半，甄强的烟瘾不断升级，鬓角开始冒出白发，他打趣说自己“抽的不是烟，是寂寞”。许多“科技输血”的方案，在这样的寂寞中成形。

　　根据几个月走访企业的记录，甄强编制了“企业新工艺、新技术需求”、“企业人才需求及人才培训调查”等报告，提供给当地政府作为引进高新技术和人才的依据；同时，他向上海征集、梳理出400多项“国家发明专利”、200多项“技术成果”供企业选用，其中对萍乡最有价值的技术成果——煤矸石转化技术，来自甄强在上海大学的科研团队。

　　煤矸石是采煤和洗煤过程中产生的固体废弃物，萍乡的煤矸石山占据了大面积的土地，不仅“有碍观瞻”，还包藏各种隐患：这种黑灰色岩石含有可燃烧和挥发性的成分，污染环境；又由于“山体”疏松，一遇暴雨极易发生塌方或泥石流。

　　煤矸石并非没有利用价值。甄强介绍，在中国北方的产煤省份，已经有了将煤矸石转化成高档陶瓷原料的技术，但这种技术只适用于品位较高的煤矸石。南方地区煤矸石中的杂质含量大，目前最主要的出路是做成低档的建筑用砖，既谈不上“科技含量”，也不可能大量削减现有存量。

　　甄强把萍乡的煤矸石带回了他在上海大学的实验室，在有限的探亲时间里，他自筹科研经费，带领科研团队用黑色的石块合成了乳白色的莫来石、堇青石——二者都是高档陶瓷原料，可用来生产高档陶瓷、耐火材料。据估计，仅国内钢铁冶金行业每年就需用耐火材料2300余万吨，其中莫来石的需求量不低于200万吨。

　　研究成果很快引起关注，萍乡市多家企业找他洽谈合作，希望以此开发高档陶瓷。同样在为煤矸石烦恼的四川攀枝花市也找到甄强，聘请他为“攀枝花市决策咨询委员会专家”，由市政府出资立项，请他负责煤矸石产业化项目。

　　锻造人生

　　“煤矸石变废为宝的技术如能产业化应用，可以带动很多陶瓷企业从传统制造业向先进制造业转型，逐渐告别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的生产方式。”但甄强很清楚，转型最需要耐心，“企业的科技创新能力要慢慢提升，高科技企业的生存土壤需要培养。”

　　甄强希望以“科技参谋”的身份，从县区层面在萍乡市推动改变。

　　按规定，萍乡市每个上规模的企业和新建的重点项目都要有政府领导“挂点”，“一对一”帮助企业发展。但很多企业对此不以为意，因为在生产技术、企业发展问题上，它们很难找到“知己”。

　　有个企业引进了一座用于生产高档耐火材料的竖窑，试产出来的首批产品质量不好。对企业新上项目分外留意的甄强正是这家公司的“挂点领导”，他经常不请自到，追踪项目进展。“40多米的新建竖窑，建造时老板根本没有下去检查过。”甄强拉着老板下去了一次，“这窑炉直径1.2米，我们坐着吊篮，带着手电筒下去，老板还害怕。窑炉施工质量存在问题，内壁的耐火材料，手一碰就成片成片往下掉。”甄强告诉老板，这样的窑炉做不出合格产品，而且容易出事故。他建议把问题最严重的一段拆掉，重新砌筑。“领导”直接关心生产线建设，已让企业老板大感意外，“领导”在专业技术和管理方面的经验更让他折服，赶紧依计而行。

　　“甄区长专业水平高！”名声在外之后，湘东区先后有多个企业和乡镇主动提出要他“挂点”：“我在企业分管过技术和生产，对企业的需求比较了解，可能在老板们看来，我能站在企业发展的角度思考问题、提出建议。”

　　萍乡需要的“科技参谋”不只一个。结合“萍乡市引进高层次和紧缺人才计划”，甄强已经联系了17位重点高校的博士、硕士研究生到萍乡搞暑期社会实践活动；他还帮着联系，让湘东区30余名中层干部到上海市经济管理中心接受培训。他想促成萍乡市与上海大学的市校全面合作，并在萍乡市申报首家博士后工作站和院士工作站，为当地留下一个与高校长期合作的研发平台——为了此事，他将挂职时间延长了半年，据介绍，这项合作将于今年7月签约。

　　“我父母是支援‘三线’建设的干部，他们在金沙江畔为攀枝花钢铁奉献了30多年，我从小经常见到那种人拉肩扛、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耳濡目染了父辈们的创业激情。”今天，甄强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中西部建设，重走父辈的精神成长之路，他说：“我不是官员，只是‘甄工’，指导企业煅烧陶瓷，同时也锻造着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