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杨 胡晓飞 刘德华

　　 余良，35岁，四川省乐山市检察院检察技术处主检法医。多次获得省、市级以上荣誉表彰。今年被省检察院评为全省检察机关“优秀共产党员”。2010年底，余良被确诊身患恶性淋巴瘤晚期。

　　 癌症晚期，余良手拿解剖刀站在检验台前。

　　 5·12地震，余良在救灾现场

　　 余良和妻子

　　□余良转身蹲下来，慢慢地扶起这位妇女：“大姐，莫要再伤心了。既然你说老人是含冤而死的，为什么不让真相得见天日，以慰老人在天之灵呢？”

　　□太平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冷风吹得门咯吱咯吱地响，缝合尸体走线的声音令初当法医的余良不禁毛骨悚然。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弯腰俯身的余良腰部酸软疼痛得厉害，他一声不吭，细密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再沿着脸颊流下来。

　　□在领导、同事和家人的极力劝说下，他终于肯放下心爱的工作到医院检查。结果：恶性淋巴瘤晚期。

　　□他给自己选了一顶鸭舌帽，看见同事们关切的目光，还笑呵呵地说：“我这个造型是不是很酷啊！”

　　拿起解剖刀，向死者深深鞠躬

　　2009年2月6日，深冬的夜里九时，四川省乐山市某县殡仪馆前，百余名群众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哭声、骂声、吵闹声混成一片。一男子高举拳头大喊:“周老太太是被执法人员拖了100多米后口吐白沫才死的。必须严惩凶手，否则决不罢休!”围观者群情激奋:“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警车停在前方，车里下来一位身着检察官制服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小提箱。人群开始安静下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各位乡亲，我是乐山市检察院的法医余良，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们需要马上给尸体解剖，给死因出具准确的结论，维护死者的合法权益……”

　　话音未落，便有人大声质疑:“谁不知道你们官官相护?你到底帮谁还不一定呢?我们要让记者曝光!”人群挡住了余良的去路。

　　没有丝毫的生气，余良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一位长者的手:“大叔，我也是山里的孩子，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我受教育多年，请相信我，我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余良接着又说:“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想要的是公平公正，国家设置检察机关，履行的就是监督职责!”

　　“老妈啊，你死得好冤哪!我不能让你老死了还要被开膛破肚啊!我不孝啊……”一位中年妇女听到余良的一番话，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

　　余良转身蹲下来，慢慢地扶起这位妇女:“大姐，莫要再伤心了。既然你说老人是含冤而死的，为什么不让真相得见天日，以慰老人在天之灵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良一直在耐心地解释。4个多小时后，已是次日凌晨1点，死者家属终于同意尸检。

　　穿好白大褂，余良站在死者面前，神情肃穆，深深鞠躬，轻轻拿起解剖刀，小心谨慎地打开死者的身体。他一边检查，一边耐心地回答家属提问。通过检查，余良发现尸体的脑组织血管有硬化破裂的痕迹，初步推断是脑出血导致死亡，提取颅骨送病理检查。鉴定结论证实，老人系高血压致颅内高压猝死，并非坊间谣传被拖拽致死。

　　当地政府根据鉴定结论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家属和社会群众澄清了事实真相。一起险些引发群体性事件的疑案终于被平息了。

　　返程路上，彻夜未眠的余良靠着椅背，悄然入梦。

　　从外科大夫到法医:析疑洗冤的别样人生

　　也许没人能想到，这个整日和尸体打交道的小伙子此前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大夫。在一片温暖的阳光里，我们见到了余良，他给我们讲述了自己别样的人生选择。

　　2000年7月，余良从川北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进入乐山市肿瘤医院当外科大夫。这是一份令许多人艳羡不已的职业——救死扶伤的神圣、待遇好、够体面。然而人生总是充满着变数和偶然。2003年上半年，乐山市检察院招考法医的公告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欣然报名。这一决定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余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乐山市检察院，开始了法医生涯。

　　隔行如隔山，解剖死人和医治活人哪能是一回事?半路出家的余良遇到了第一次挑战。

　　那一天，已是深夜。余良与同事赶往某医院太平间解剖尸体。工作到一半，突然停电了，解剖只能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下缓慢进行。四周漆黑一片，除了那具冰冷的尸体和两名法医，空无一人。太平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冷风吹得门咯吱咯吱地响，缝合尸体走线的声音令初当法医的余良不禁毛骨悚然。

　　首次出师让余良对自己的选择开始有一点犹疑，“当法医和当医生真是冰火两重天啊!”而不久后的一次户外解剖更是让余良陷入迷茫。那是一具失踪多日，在山涧里发现的男性尸体。身上套着一件西服，衣服下密密麻麻的尸虫来回穿梭在空荡荡的胸腔、腹腔，内脏全无，无数的苍蝇扑在上面，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没见过如此阵势的余良当场翻肠倒肚地吐起来，停也停不住。回到家，好几天吃不下饭。

　　一边是外科医生一尘不染的手术室，一边是成天面对腐烂恶臭的尸体。余良陷入彷徨，家人、朋友纷纷劝他重回医院。余良深思熟虑后说:“外科医生可以用手术刀为病人解除痛苦，延长生命;但法医手中的解剖刀却能通过破解死者死亡之谜侦破案件，从扑朔迷离的案情中还原事实真相，从而伸张正义，让冤者清白，让死者昭雪，让生者释然，让社会更加和谐美好。这个职业的责任毫不逊色于外科医生。”余良决定坚持走下去。

　　于是，余良开始苦心钻研法医学，“苦心人，天不负”，刻苦努力很快让他在圈内脱颖而出。

　　解剖刀尖有杆秤:我心中有数

　　2010年3月9日，乐山市辖区某看守所讯问室内一名32岁的在押犯突然猝死，死前犯人喝过一碗稀饭。“喝稀饭死”就像“躲猫猫”一样迅速成为舆论关注点。

　　死者亲属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当地公安局及政府门外，拉起标语横幅，喊口号要求严惩真凶。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一场矛盾激化的群体性事件一触即发。接到尸检任务的法医余良马不停蹄地赶往现场。

　　路上，余良顾不上休息，仔细研究卷宗:

　　“犯罪嫌疑人张立(化名)，男，32岁，有吸毒史。”

　　“3月9日6时许，公安局决定对犯罪嫌疑人张立刑事拘留，看守所民警收押时发现其精神状态不佳，呈醉酒状，遂拒收，要求体检后方决定收押。”

　　“因医院凌晨未上班，刑警队民警将其置于看守所讯问室离去，看守所值班民警见无人监管，遂将张立铐在讯问室隔离栏上。”

　　“早上7时许，看守所民警给他吃了一碗稀饭。”

　　“早上9时许，张立昏厥倒地，现场压胸抢救无效的情况下，马上送医治疗，10点10分在医院急救室张立死亡。”

　　到达现场后，余良没有急于尸检，而是先到现场勘察，调取看守所审讯室监控录像，之后赶回案发现场，发现审讯室桌子角边有一节浅黄色的拉链，上面有些残留物。余良用镊子小心地将其剥下放入专用证据袋备检。

　　来到太平间，余良贴近观察死者，发现其颈部若隐若现的齿状痕迹虽不甚明显，但与备检的“拉链”很相像。此时，余良已心中有数。

　　3月13日，在征得家属同意后，余良开始尸检。一边是60多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一边是犯罪嫌疑人的前途，一边是尊重和保障个人基本人权的价值考量，一边是公众对社会公权力信任危机的风口浪尖。余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仔细又仔细地检验，不敢放过每一个疑点。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弯腰俯身的余良腰部酸软疼痛得厉害，他一声不吭，细密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再沿着脸颊流下来。死者的双下肢青紫肿胀，余良轻轻地将其皮肤划开，间隔几秒钟后血凝块出现，还有喷血状留下的痕迹，证明张立生前遭虐打，但这并不是致死原因。余良小心翼翼地切下皮肤组织下的残留物，紧急送到最权威的四川华西法医学鉴定中心。结论果然不出余良所料，张立死亡的直接原因是非典型性“缢死”，死者是自杀身亡。

　　真相大白后，看守所相关责任人因玩忽职守均被追究刑责。张立的家属悲喜交加，拿着自家珍藏多年的酒送给余良。余良的大名也因此传遍古蜀嘉州。

　　癌症晚期:我这个造型是不是很酷啊

　　一把4.5寸的不锈钢解剖刀，握在法医余良手上，一刀划下去，激起的是一支神奇旋律。而正当余良准备用这把解剖刀谱写法医新篇章时，命运却捉弄起这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早些时候，余良就时常感觉腰部疼痛，因为工作太忙，一直以为是劳累过度，没有放在心上。每天仍早早上班，除了完成日常鉴定工作外，还主动加班加点。有一天凌晨两点，睡眼惺忪的妻子高文香睁开眼睛，见昏暗的灯光下，丈夫的身影还在书桌旁忙碌。因为腰部疼痛，余良的额头挂着豆大的汗珠，左手不时地伸到背后使劲捶打按摩。妻子心疼地埋怨道:“你都疼成这样了，别写了!”余良回头微微一笑，宽慰说:“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你先睡吧!”笔下是他为乐山检验鉴定实验室撰写的程序性报告和质量手册。

　　今年2月，余良病情突然加重。在领导、同事和家人的极力劝说下，他终于肯放下工作到医院检查。结果:恶性淋巴瘤晚期。手握化验单的余良一言不发，慢慢地蹲下身子，把头埋在了双腿之间。35岁啊，何等年轻的生命!正是风华正茂、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命运真是残酷得令人心碎。片刻，余良缓缓地站起身来，轻轻地扶住妻子的肩膀，拍了两下:“文香，我不会有事的。我们抓紧时间治疗!”

　　“面对癌症和死亡，你恐惧吗?”这个问题让我们难以启齿。

　　余良说:“一开始接到病情通知，我的两腿都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到天崩地裂一般地难受。我这么年轻，妻子人好，又是外地人，儿子还年幼，丢下他们母子俩，生活将怎么过。可转念一想，我必须面对现实。所以我只能学习贝多芬扼住命运的咽喉，学习身患两种癌症的模范检察官李全林，选择坚强和乐观，与病魔作斗争。”

　　今年5月，余良住进医院，经过几个疗程的化疗，曾经浓密黝黑的头发掉得一干二净，人也被病痛折磨得变了形。但他精神状态却不错。他给自己选了一顶鸭舌帽，看见同事们关切的目光，还笑呵呵地说:“我这个造型是不是很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