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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一直在想,父亲从20岁就开始教书,知书达理,应该有丰富的舐犊情深的细胞呀,可对五个儿女,怎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疼爱有加呢?越想,就越迷惑。
县一中老师的家属房,红砖白瓦,和我家同一排房的闫老师家,两口子当老师,文质彬彬,头发丝一根都不乱,两个女儿,跟宝贝似的。经常看到人家姐姐或妹妹挽着闫老师的胳膊,在胡同里走进走出亲昵的样子。我总痴想,我也这样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臂膊,走在街头,或者回家的路上,阳光满街满巷的。不知怎么,又觉得这么甜的模式,就该属于闫老师家,对于我们就有些矫情,有些做作,不适合。
一不小心,我把想法在饭桌上秃噜出来。父亲并没生气,语调平和地说:“五个孩子,小时候,我都没抱过。”调到一中前,父亲在市郊一家学校当老师,母亲在村里带孩子,父亲礼拜天才能回家。细微的疏远,到后来全家人朝夕相处,这种距离感也存在。似乎父亲天生不会哄孩子,不会亲近孩子。
我小的时候,当老师待遇并不高,家里子女多,都在上学,家境捉襟见肘。母亲在学校食堂干临时工,收入微薄。一年暑假,学校盖学生宿舍。父亲和校领导说了说,我就当了回小工。每天起早,戴着一顶旧草帽,到学校等工头派活儿。推着两轮铁皮小车,胳膊晒得黝黑。毒辣的太阳底下推沙子,推车累了就拉车。一次,用力过猛,步子大了些,小推车的铁支脚磕破了后脚跟,我就成了一瘸一拐的“伤兵”。屋漏偏逢连阴雨,一场雨下来,脚后跟开始化脓,不得不辞了我的第一份临时工。工头托人给我捎来17元钱工钱,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工头总爱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把我名字中的“景”字写成了“井”。父亲坐在炕上,背靠着被垛,摆弄着信封说:“凑个整,给你20,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吧。”那时候,20元钱,也是个不小数目,我口袋里从没有过这么多钱,父亲的爽快、大度、温情,深烙在我的记忆。
父亲是数学老师,业余喜欢拉二胡、手风琴,经常到旧货市场淘宝,买他相中的二手乐器。学校组织新年晚会和歌咏比赛时,父亲常去给演唱者伴奏。父亲经常在小屋里,投入地拉曲子,享受音乐,他说是在休息。父亲对音乐是纯粹喜欢,到河边坑岸用网打鱼就是迫于生活了。一中老师当中,会用网打鱼的不多。县城边有条大河,跟在父亲身后,端着铁盆捡鱼,鱼尾巴敲打着盆底儿,让人享受非凡。父亲的每一网下去,都是个谜团,待网拉出水面后,谜底才揭晓。在谜里走着,时间比河水流淌的还快。全家人津津有味吃鱼时,父亲会不紧不慢地讲他的打鱼经。父亲把一家人的吃穿住等大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粗线条掩去了我在乎的那些细节。表象有时会迷惑一个人的眼睛,甚至内心,我崇尚的那种“挽胳膊”亲昵模式,与父亲的深沉、温厚相比,显得肤浅幼稚。
上了年纪的母亲,身体欠安,父亲坚持由他自己照顾。回家时,常看到父亲双手扶牵着母亲双手,他小步退着步子,母亲小步向前挪着步子,像一场两个人永不厌倦的交谊舞,和谐又舒缓,温情又动人。时光也悄悄驻足,耐心等着他们的舞步,等着只属于父亲母亲的节拍。父亲会哄孩子一般,拉长声说:“哎——好——慢点儿,这步走得好……”父亲还不失时机调侃几句,逗出母亲灿烂的笑容。父亲也有自己的细腻哲学呀。
上够了学的我,和父亲执拗着,不愿再复读,跑到离家50里远的地方,签合同当了工人。工作后,我喜欢上了写作,在报纸上发了稿,有时拿回家显摆,父亲看过,乐滋滋说:“这首诗写得有味道,好像在写我这一辈子。”他找来剪刀,剪下我的作品,精心贴在他的笔记本里。我回家时,父亲偶尔会拿出那册旧笔记本,专注地赏析。
五个子女的婚礼都简单,家境是一方面,也是父亲的性格使然。在父亲眼里,平平安安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我的胆囊息肉长到1.4厘米,女儿下最后通牒:不做手术,她就罢课。医生也亮红牌,说容易癌变,危险了。我没有把做手术的事儿告诉父母亲,姐姐还是泄密了。父亲念叨:“这么大的事儿,该回家商量商量,定定……”不过,父亲看我身体没瘦,高兴地说:“看到你身体没受手术影响,我还挺高兴。”疼怜和牵挂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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