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北京暴雨。截止7月26日共发现77具遇难者遗体，其中多位遇难者系因汽车困于水中而无法及时逃生，令网友唏嘘不已。随着国内许多城市进入汛期，暴雨来临时“车辆涉险如何逃生”成为公众普遍关注的话题。在网上，网友自发搜索和传播许多与“自救”有关的视频，下载量和传播速度相当惊人。

　　“砸窗视频”为什么这么火

　　周东飞：这场暴雨，可以探讨的话题真的很多。而关心自己有把握的东西，这也是民众的生存智慧之一吧。

　　刘采萍：网友在微博、论坛、空间里转发了许多砸窗逃生的方法，还有媒体受到启发，找来实车一一验证。为什么大家对这些内容如此感兴趣，主要还是关键时刻能救命。我把那些逃生的视频、图片认真看了一遍，学了不少知识——— 起码知道可以用头枕尝试砸开车窗下角。从这点上说，“逃生视频”火在有实用价值。

　　李妍：我跟采萍的感觉一样，对于身陷暴雨洪水中如何自救，实在不敢盲目乐观。根本原因在于，对一些自救常识实在不敢确信。比如现在广泛流传的各种砸车窗工具，也有许多视频最后证明是没用的。

　　就是说，事情过后，大家到现在对困在车内怎么自救，都还没有一套真正能够确信的办法。

　　周东飞：逃生自救的知识，的确需要掌握，但是自救并不等同于砸玻璃。也有很多人提到了，暴雨洪水的上涨并不是一个瞬间过程，一辆车也不会一下子就沉没到水中。在这之间，打开车门弃车逃生是最好最简单的选择。等到砸玻璃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刘采萍：不过，公众还是在几起车主溺亡事件中得到教训，最近救生锤在网上火爆销售，就很能说明问题。不仅是自救，最近看到一条新闻，因为施救者措施得当，溺水的孩子在昏迷10多分钟后仍被救了回来。想一想，要是没有碰到一个有基本救生常识的好心人，后果该多可怕。所以，掌握必要的逃生和救助知识，于人于己都极为必要。

　　李妍：刚才二位说到了自救常识，也提到了自救意识。说到自救意识，灾难之后，我注意到一位在这次暴雨中成功逃生的车主，他在微博上写了一封自救经验帖。里面除了提到不少自救常识，也有一些自救意识的提醒，比如水淹到车的时候，别单独在车上呆着；别以为车流塞住了，就自顾一个人在车上玩手机……

　　自救常识和自救意识可能是一种因果关系：掌握了自救常识，有了自救技能的训练，自救意识就很自然凸显出来了。但这也只是一个方面，在发生灾难的时候，要真正逃生，恐怕更需要大家互相帮扶合作。

　　刘采萍：这几年，每次发生重大灾害或者安全事件，人们在关注伤亡、损失这些信息之外，也格外重视避灾、防灾的方法。比如火灾中湿毛巾捂鼻，弯腰快走；地震时在何处躲避等等，这些知识都得到公众的普遍关注和传播。

　　这是不是也从反面证明，过去我们对于此类常识，真的是太疏于学习和训练了。

　　周东飞：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们是常识到用时方恨少。这些所谓的常识，如果通过实践来学习的话，恐怕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愿意遇上这样一种“实践出真知”的机会。至于到底如何砸玻璃，让大家在争论中获得真知，这才是最重要的。

　　回想起来，地震过后，我们何尝没有这种争论。地震来了，到底是躲到桌子下面还是趴在桌子旁边，也有一个论辩和验证的过程。现在我们知道了，趴在旁边嘛。

　　对于北京的暴雨，我们的讨论不在于围观，而是必须从灾害中学到点自救的意识和逃生的常识。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就是收获。

　　风险意识薄弱的原因何在

　　刘采萍：不知二位感受如何，反正通过这次事件，我是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在路上”的安全问题，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学会必要的常识，对自己而言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周东飞：呵呵，难道你就忘了地震那时候，是如何震惊恐惧的；你就忘了非典的时候，是如何痛心疾首的……

　　刘采萍：地震的知识学了一些，不过真没想过车在雨里，也有潜在危险。我以为弃车是轻而易举的事呢。

　　周东飞：缺乏风险意识，是大家的共同问题。杞人忧天，过去咱们把他作为嘲笑的对象，其实杞人的忧患意识、风险意识比我们强得多。

　　李妍：事实上，我发现不仅大家缺乏风险意识，缺乏自救常识和自救意识，更缺少救人与帮助别人的意识。其实，灾难发生的时候，自救可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要真正逃出灾难，更重要的是相互协助，公共救助。

　　还是拿我看到的那篇帖子为例，这位写自救帖的车主还提到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当前面堵车，而水不断上涨的情况下，要努力说服后面的每个车主都后退一米。只有每辆车都向后退了，大家才有逃生的希望，前面陷进水里的车，也才可能从水里出来……这样的共识，在关键时候也许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但是帖主提到，在当晚说服后面车主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些车主居然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看热闹了。即使找到了，也非常不情愿，慢慢吞吞倒车。这是不是一种缺乏风险意识的表现？

　　北京暴雨过后，天津也发生了暴雨，水漫全城，网上立马出现了天津人如何幽默乐天的照片，比如不少市民去捞鱼，还有用澡盆渡“河”的……这些乍看当然觉得很可乐，但是我觉得其实潜伏着安全隐患。

　　刘采萍：发帖人的建议是不是能够说明：在最大程度上形成共识与合力，可能是拯救所有人的最优选择。而这种共识与合力，最需要的就是群体在风险意识、责任意识，素养与常识方面，都有比较一致的水平。而现在，离“一致”大概还差得比较远。

　　周东飞：说到风险意识，通常情况下，我们是“藐视”灾难的，无论是战略上或是战术上。其实，这背后就是风险意识的欠缺。

　　刘采萍：这让我想起来，日本“3·11”地震时，都很惊叹于该国国民的镇定与从容。后来看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原来，这与日本国民从小接受的地震防灾训练有关。

　　在中国比较活跃的日籍评论员加藤嘉一说，他从小学起，每年都要进行多次地震躲避和应对训练，很多举措完全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周东飞：表面上看，日本民众的风险意识和自救常识，是多灾多难的现实逼出来的。但我们是不是一直被自然所关照呢？大灾大难当然有限，但是各种类型的灾害灾难也不少，不能说上天就格外照顾我们。所以，我们不该养成不设防、没常识的习惯。

　　另外，缺乏风险意识，往更深一层考虑，其实就是缺乏生命意识。我们的古籍中，很少能读到生命至上的观点。

　　必须尽快补上这堂课

　　李妍：其实，随着极端气候和灾害的频发，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风险社会。火灾、暴雨、地震、海啸……一切看似不可能的风险，都有成真的可能。那么，我们的自救能力、自救常识和意识，真的都准备好了吗？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我们不仅缺乏应急常识，也缺少与此有关的训练与意识培养。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一遇上灾害，就显得特别脆弱。我们往往缺乏一种训练，这种训练，不仅是逃生技能、自救常识及自救意识的培养，也是一种公民训练。这也许就是东飞刚才说的——— 生命意识，生命教育，以及相应的生命价值观。

　　一说到生存技能训练，大家可能会注目那些灾难频发的国家。我觉得也有必要提一下美国的童子军。他们对于童子军的野外生存训练，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技能训练，更包含着许多根本的价值准则在里面。比如，强调要坚持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推崇“日行一善”的准则。这在发生灾难的时候，其实非常重要。因为拯救大家的永远不是超人，而是大众本身。只有大家携手才可能共同逃生。这样的公民训练、价值传播，相当重要。

　　刘采萍：这就是说，既要有生命至上的价值追求，又要有保护自我与同伴的方法手段。这确实不是靠临时的灵机一动和热血能够保证的。

　　周东飞：我们之所以缺乏自救的常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健忘。刚才提到了，现在多说一点——— 非典期间，大家都学会了洗手，洗多少分钟，从哪个部位开始，到哪个部位结束，那时候大家是多么认真啊。现在呢，谁还会不厌其烦坚持按规矩、按常识来洗手。同样的，在地震期间，有多少人产生过“生命的顿悟”啊。慨叹只要能伴随爱人一起看流萤，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不需要更多。现在呢，危险意识渐渐淡去，我们忘掉了曾经立下的誓言，忘记了曾经以为必将成为常识的东西。

　　我对目前热议的“砸车技巧”同样不抱更多的希望。不久之后，我认为大家都不会记起这次“砸玻璃”的大讨论，一直到有更大悲剧的发生……

　　有赖于系统机制的建立

　　刘采萍：我比东飞乐观。我相信，经此一劫，我们还是能从反省和学习中得到一些保护自己与他人的能力。

　　还记得前段时间震动了很多网友的一个视频吗？唐山，作为一座对地震有着惨痛记忆的城市，在今年又发生了一次余震，当地英才中学的同学们在老师的保护和指导之下，有条不紊撤离，他们的应对就非常高效而科学。后来才知道，这种冷静和有序，与平时学校扎实的教育训练有直接关系。

　　所以我觉得，无论生命教育还是逃生训练，都不应该是简单的灾难后“应激反应”，而有赖于系统机制的建立。这一机制首先应该包括经验积累，知识传播，以及行为训练等内容。

　　周东飞：嗯，采萍的这个案例，表明学习自救常识其实是有办法的。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普及自救常识的路径到底有哪些？

　　云南有一个叫罗崇敏的教育厅长，他做的一件事情让我非常有同感，很佩服，就是“三生”教育——— 生命教育、生存教育、生活教育。以一己之力，在一个省推行这样一种教育，很了不起。通过学校教育来普及自救常识，这是我认为的长远而有效的路径。

　　不过，这个路径也有它的严重缺陷。缺陷之一，在应试教育的偏好之下，这种课程化的生命教育很容易被架空和异化；缺陷之二，这种生命教育似乎没有一个全国推行的计划。

　　刘采萍：我对现在的教育体系，在此领域获得突破还真不敢有太大期望。倒是觉得还有一些别的路径可以选择。比如大众传媒是不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好比这次砸窗视频大“联播”，好像不是美国人做的“指南”，就是日本人的“检验”，本土资讯特别少。让外国人教我们如何“自救”，为什么国内那么多汽车厂商、新闻媒体和政府机构不能总结些案例，给大家提供相对靠谱的“解决方案”呢？

　　周东飞：和传媒比起来，我更寄希望于民间救援组织。民间救援组织的使命，一方面是在灾难发生时拯救生命，一方面是在民众中传播自救常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次北京暴雨中，我们并没有看到民间救援组织的身影，让人感到遗憾。

　　李妍：传播救援知识，可能不仅是民间组织的使命。我认为政府和媒体，应该承担的公共责任更大。

　　印象中，最深刻的公共避险、自救常识教育，可能发生在非典、地震那样的时候。那时，大街小巷都粘贴着相关常识。但都是“昙花一现”。

　　所以我特别希望公共部门以及媒体，还有东飞说的民间组织，能够通过有效的媒介将这类常识传播开来。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培养人们的公民意识、道德意识。有一些笃定的生命价值观能够通过这些传送出来——— 我认为，这比单纯的技巧训练更重要。

　　周东飞：“砸玻璃，你学会了吗”，以你自己的名义，以你生命的名义，必须知道一点自救的常识，具备一点避难的意识。为家庭计，为所爱的人计，这一点你没有理由反对。

　　做个有心的人，用常识武装自己。自己对自己负责，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最没有借口的事情。在讨论其他方面的义务与责任之前，我们还是先兑现自己对生命、对爱的义务吧。

　　刘采萍：铭记痛失生命的无力，亡羊补牢、及时补课，才可能在灾害再次到来时，给你我和他人带来更多的生存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