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才31岁，临别前，我们吃了最后一次烤山芋。”

　　“他走时28岁，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却还不知道当时自己已经当爸爸了。”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的年龄大都50岁开外，一直和唯一的子女快乐地生活，一场意外却夺走了孩子年轻的生命，而自己也很难再生养孩子，他们被称为“失独者”。

　　这个世界上他们最爱的人走了，可生活仍在继续。近日，快报记者走进“失独家庭”，他们努力用时间去化解心头的哀伤，但在心内留下一个匣子，将往事封藏，心灵最深处常常在与孩子们深情对话：“孩子，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吗？我们想你。”

　　临别前，母女俩吃了最后一次烤山芋

　　■杨兆芳 女 64岁失独5年

　　临别前，母女俩吃了最后一次烤山芋

　　整条街都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洋溢着一股腥咸中略带辛辣的味道。杨兆芳想屏住呼吸，快步走过熟悉的街道，但这味道始终阴魂不散般地飘来，使她无数次短暂的屏气都成了徒然。她终于弄明白了，又到了龙虾上市的季节。这条街上的一家三层小饭店，曾是她女儿最爱来的地方，一大盆龙虾端上来，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女儿就能吃得点滴不剩。

　　杨兆芳克制着，回忆似乎就瞬间暂停了。她终于成功走过了这条街，拐进了回家的巷子，提着刚买的菜往楼上爬。到家后，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又忍不住拿出女儿的相片端详。

　　杨兆芳，64岁，南京人。5年前，女儿因病去世，她苦心经营的小康之家，瞬间成了失独家庭。女儿去世后的第五年，杨兆芳开始习惯对问候她的人们说：“我好了。真的。”

　　孩子走了，跟来时一样

　　女儿出生的时候是1976年的春天，七斤四两重。“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计划生育开始，我们也没动过生二胎的念头。”杨兆芳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等个几年再生个孩子，身体未必受得了，未必有精力再去照顾更多的孩子。“既然只养一个孩子，我就要把所有的爱都给她。”

　　三口之家的日子，虽谈不上丰衣足食，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女儿在一天天地长大。杨兆芳从不巴望着她能成为人群中的凤毛麟角，“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就满意了。”所以，对于女儿不温不火的成绩，她很少正襟危坐地教育女儿。

　　除了女儿没能高考的事，“我觉得还是因为家教没请对，可能也不怪女儿。”回忆起这件事，杨兆芳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位年轻的母亲，“这孩子什么成绩都好，除了化学！”杨兆芳说起“化学”两个字，恨得咬牙切齿。仅仅是因为这一门考试的败北，女儿没有顺利获得高考资格，而是直接进了社区工作。

　　虽然大学梦没有圆，但杨兆芳对后来的生活还是满意的：女儿自由恋爱结了婚，还生了个小外孙，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2004年，突然成了杨兆芳人生的转折点。更确切地说，这是女儿的转折点。“她病了，滑膜肉瘤，癌症。”杨兆芳也搞不清这是种什么病，跟外人说起时，直接说是癌症。“治不好的，都叫癌症。”女儿放下工作，调养了三年，却依然没有逃脱恶疾的魔掌。

　　2007年2月13日中午，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无比瘦削的女儿突然对她说：“妈妈，我的病好了，我想吃烤山芋。”杨兆芳买来了山芋，和女儿面对面吃着。看着眼前的女儿，她顿时感到心如刀绞，嚎啕大哭起来。女儿对她说：“妈，你年纪不小了，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总惦记着别人。”第二天上午，在许多年轻人手持玫瑰，和情人沐浴着冬日暖阳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女儿的最后时刻。“和她刚来人世的时候一样的，也是在病房里，那样的场景。”只是，时隔了31年之后，这却已是生与死的跨越。

　　创办QQ群帮助更多人

　　要不是女儿还留下了个小外孙，杨兆芳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岁月好像在闭眼的工夫就穿行而过了。

　　一次机会，当她再与当年的知青朋友们相聚的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悟出了道道——“都是命”。

　　或许时间也是最好的疗伤药。杨兆芳开始认为，自己已经从丧女的悲伤中走出来。“许多朋友都在帮我，我更没理由不坚强。”当那些关心她的人们无意间流露出关切的语气时，她总要淡然一笑：“我好了，真的。”今年，她还创办了一个名为“人间大爱”的QQ群，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许多仍未“越过这道坎”的失独家庭。这两天，她刚认识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能说“动”对方，是个花工夫的活。“对于大部分失独者来说，想真正走出悲伤，太难了。”

　　走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李云女 59岁 失独5年

　　走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每年清明，李云和老伴总会去看看儿子，和他说说话：“我们很好，你好吗？”时隔5年，她以为自己过去了，可那一瞬间眼泪仍会决堤。2007年，李云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或许是老天眷顾，儿媳妇当时已怀有身孕，小孙子长得很像儿子，她有时看着孙子都入了神，自言自语道：“你要还在，该多好。”

　　儿子的手机我一直揣着

　　“这是他的手机，出事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5年来李云一直用着儿子留下的手机，手机老旧，按键已经不灵，她舍不得丢掉。她多么希望那天儿子手机通了，一切都未发生。

　　离2007年春节还有几天，她记得是送灶日那天，晚上六七点了，儿子还没回家，全家人拨了好几通电话，手机通了却没人接，她还埋怨老伴：“别打了，他在骑助力车。”

　　不知过了多久，家里的电话响了。“喂，你到哪了？”不是儿子，是交警大队电话，“是不是孩子骑助力车撞人啦？”李云起初这么认为，只见老伴挂了电话呆站着。

　　那天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一晚上李云都很恍惚，脑袋嗡嗡的，她狠掐自己，“儿子真的不在了？”她希望这只是一个梦。

　　原来儿子当天送货到仙林，车撞上了高架桥下的桥墩，由于惯性，后面的货物挤压过来。司机当场死亡，坐在副驾驶的儿子也没能幸免于难。

　　“那天下午3点他还给儿媳妇来过电话，说晚上要回来洗澡的，一切都好好的。”李云叹了口气，她拨弄了几下手机，“这是我儿子的照片，他很讨喜的，可惜了。”

　　看到孙子就会想到儿子

　　2007年的春节糟糕极了，除了悲伤还是悲伤。亲朋好友一拨拨地来，每有人提到儿子的任何点滴，李云的眼泪就要决堤，反反复复，勾起很多回忆：生儿子那年是1979年，那天下着大暴雨，从小他就听话，7个月就上了幼儿园，对了，儿子工作第一年给我买的那件羽绒服呢？让李云没想到的是，儿子走后没多久，儿媳妇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尽管李云想留住这个希望，但如果儿媳妇不要，她也能理解。

　　最后，儿媳妇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在等待中，李云细心呵护，就怕出一点闪失。孙子出生了，很健康，给全家带来稍许安慰的同时，却也带来了新的感伤。儿媳妇坐月子时，李云伺候左右，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眼睛、鼻子、下巴，李云越看越像儿子，常常哄着孙子入睡，自己哭成了泪人。“现在小孙子都4岁多了，更像了。”李云有时看着孙子都入了神，就会自言自语：“你要还在，该多好。”

　　儿子不在了，咱俩得好好的

　　祸不单行，在儿子走后的一年后，李云夫妻又相继生病，先是老伴长了良性肿瘤，前后开了三次刀，住了8个月医院。“他一得病，我的精神压力更大。”李云说，她每天骑着助力车来回于家和医院之间，陪着挂水，给老伴擦洗身子，送饭。看着隔壁床儿女陪伴老人，有说有笑，她的心跟针扎一样。老伴病好后，她的类风湿病又发作，也进了医院。“那时老伴也是家里医院两头跑，给我煲汤喝。”

　　李云说，相互的扶持让他们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夫妻俩心更近了，老伴常说，儿子不在了，咱俩都得好好的。

　　“这两年真的好多了，前两年我都不能出来见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李云笑着，眼泪却强忍住了。她说，现在就是到了逢年过节会想，看到别人家筹办年货，自己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那时心里就想得厉害。也多亏了亲朋好友，妹妹特意卖掉了房子，搬到了她家附近，一到过年过节，妹妹就会接他们过去团圆。每到父亲母亲节，外甥、外甥女们也会争着请客，给他们过节。儿媳妇和亲家过年时也会带着孙子来吃饭，“今年的年我们就是这么过的。”

　　如今，李云夫妻俩爱上了运动。每天清晨，老伴就会出门“走步子”。而李云也有自己的活动，到雨花台锻炼，打腰鼓或是跳扇子舞，这让她感到快乐，同时也能结识不少朋友。晚上7点，她还会在小区门口锻炼一会。“时间排满了，就不会胡思乱想。”当然小孙子是最大的安慰，“他现在4岁多，尽管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但常来，有孙子在一旁玩耍，时间过得很快。”

　　李云说，她和老伴现在只想把身体锻炼好，“尽管侄子、侄女都说要照顾他们，但是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不希望成为亲戚朋友们的负担。”她说，只有自己的身体好了，老了才能互相照顾，不给别人添麻烦。何况孙子将来还要上大学、结婚生子，他们要省下钱给孙子，这样感觉人生有盼头。

　　（应采访对象要求，李云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