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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的“新龙门客栈”
等彩彩抱着冯总跑下六七层楼,她突然觉得事情蹊跷。那股烟似乎淡了下去,下到二十四层就已经闻不着了。她还是坚持把冯总救援到底,直到从楼的边门出来。
救火车已经远远赶到,显然有人用手机拨了“119”。
冯焕在彩彩怀抱里十分狼狈,浅茶色眼镜歪在脸上,一根腿绊住耳朵,另一根腿支在脖子上。所有的员工这时全想起了每月谁给他们开工资。想起他们刚才顾头不顾腚地大逃亡很可能惹恼这个开工资的人从而下个月得去另找一位开工资的人。他们心还没有完全死,还想补救,所以高喊着“冯总!”就围拢上来。
当彩彩走回到冯焕身边时,冯焕简直了不得了,露出一丝孩子仗大人势的骄横,对员工们说:“该干嘛干嘛去,我还没死呢!”
彩彩知道她不会离开冯焕了,至少眼下她会留在他身边。
到了山里住进“补玉山居”之后,冯焕才对彩彩说了一件事。开口之前,他叫彩彩把他的黑公文包拿过来,然后要她打开。这是他们住进来最好的一个早晨,一夜风雨,早晨刚被洗过一样。乡下好就好这里,一洗就洗得如此之新,从没住过人,没受过人祸害似的。北京可不行,再洗也没用。这时门是大敞着的,冯焕让彩彩把公文包里一个招商银行的信封拿出来,打开,看看,他自己看着屋外,说石榴让风给刮下来了,不刮下来,再有一个月就红了。
打开信封,里面有一份契约式的文件。这是一千万的投资契约,上面填写的内容彩彩一项也看不懂。她只看懂了三个触目惊心的字:孙彩彩。那是投资人的姓名。彩彩抬起头,看着冯焕。冯总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用孙彩彩的名义做了一笔投资,利息比童话还美。
也就是一瞬间,孙彩彩觉得她终于要辜负一个人、伤害一个人了。这个人的残废和孤独都不再是她的事。谎言已经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有了谎言,以千万计的投资契约变得尤其丑恶。谎言使承诺变成了最大的谎言。
到了北京,彩彩找了一个便宜旅店住下来。第二天她去了那家训练馆,发现它已经倒闭了。她把报上的招聘广告揣在包里,一家家的跑。现在她也油了,一上来就把自己当冠军的报章介绍复印件递给对方,然后再让他到网上去查孙彩彩的所有资料,证明孙彩彩不是那种默默无闻,绝望流窜在首都的三百万流动人口的一分子,急需谁赏个饭碗。到了第三天,她终于被隆福寺附近的一个保安公司聘用了,聘请她做保安们的教练。这个薪水不高的职位她打算做它两三个月,为了在北京定定神,养养伤。
难道她也受了伤?她发现从这桩事情中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她投入的是全身心,半年来全身心地投入在另一个人的每一份疼痛、每一份舒适、每一点喜悦、每一点愤怒惆怅悲哀中;她的身心半年来在替他过活,那些投入太深了,已经长在他残疾的生命中,猛地一抽身,她怎么可能是“全身”?怎么可能不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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