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吕蒙正故园内的“寒庙”——吕蒙正祠堂,是吕氏宗亲瞻仰、祭祀吕蒙正的所在。
□首席记者 于茂世 文图
引子
吕蒙正自称“暮宿破窑”,王实甫剧作名曰《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简称《西厢记》)、《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简称《破窑记》)都是元代剧作家王实甫的经典之作,都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似乎,《西厢记》流行于上层社会,《破窑记》风行于下层社会。
《破窑记》中,富家女刘月娥彩楼之上抛绣球招亲,偏偏砸到穷秀才吕蒙正头上的故事,不但流布深远,更是下层社会永恒的梦想。
破窑也好,寒窑也罢,“吕蒙正坐寒窑”总在中国下层社会“喋喋不休”地传唱着。
吕蒙正、范仲淹是两宋士大夫的杰出代表。
似乎,问吕蒙正是谁,一位躬耕于田亩的大老粗都能给你白话上半天;再问范仲淹是谁,其可能只会摇摇自家的脑袋。
似乎,问范仲淹是谁,一个“高知”会摇头晃脑地背诵《岳阳楼记》,说道“先忧后乐”;再问吕蒙正是谁,其可能将脑袋摇得比那位大老粗还要无奈。
吕蒙正、范仲淹都是“寒士”。只是,吕蒙正沉入“江湖”,范仲淹活在“庙堂”。
而今,范仲淹的“寒舍”早已荡然无存,吕蒙正的“寒窑”依然寒碜;只是葬于马鞍山(在少林寺与龙门石窟之间)之南的范仲淹,其墓已成“国保”;葬于马鞍山之北(古书旧志皆云墓在“洛阳金石乡奉先里”)的吕蒙正,其墓已经失落。
至于“寒窑”,也不过是偶尔有吕氏宗亲瞻仰一下而已。就是瞻仰,也不过是立块新碑,刻上自己的名字、报上自家的“门牌号码”而已。
如此这般,没谁再为“寒窑”遮风挡雨,“寒窑”只能在洛阳寒碜下去……
“寒窑”之前,向东约25米,就是坐落在一个小土岗上的“寒庙”——祭祀吕蒙正的祠堂。与“寒窑”一样,“寒庙”也是大门朝东开。
“寒窑”前立有一碑,上刻“圣迹灵源”;“寒庙”前也立有一碑,上刻“吕氏故园”。
都是这几年新刻的、宣示自个儿是吕蒙正裔孙的碑铭,有南人,也有北人;有小有成绩的“人物”,也有没啥能耐的百姓。
两三亩地,倒是给吕蒙正留着的。其上,种了几棵杨树、槐树,也野生出一些不知名的杂树;种了几棵辣椒、南瓜,也野生出一些不知名的杂草。
概而言之,草盛豆苗稀,荒芜了吕蒙正的故园。
祠堂曰“寒庙”,没什么根源,只是记者走在吕蒙正故园、看到吕蒙正祠堂后的自家感伤。
祠堂大小,与“寒窑”相若,五六平方米的样子。红砖墙,水泥板门框门楣,上覆灰瓦,也以木石外挑了个小檐儿。
门前也有香炉,几块砖一堆糊了些水泥。炉内置了些沙子,沙子上“漂浮着”几段没有燃尽的香。
眼下吕蒙正享受的祭祀,与其未中状元之前的“寒窑”生活难拼高下。
推开祠堂之门,吕蒙正塑像端坐中央,红袍黑冠,双目圆瞪,头抵屋顶。左右两边,各有一位侍者肃然而立。
不知是谁,扯了三种颜色的化纤布料,分别给他们三位做了一件长袍。
左披绿,右披青,坐在“寒庙”的吕蒙正来了个“黄袍加身”。
这“礼”,弄得大了。
“洛漂”吕蒙正也曾蜗居“寒窑”
“灶神爷,请来吃冷水哟。”
以吕蒙正为主角的老戏,举不胜举,最让人伤感的却是《吕蒙正祭灶》里的这句戏文。
“戏文”是戏剧家的想象。
吕蒙正“祭灶诗”,却是诗史——
“一盏清泉一炉烟,送君直上九重天。玉皇若问人间事,蒙正文章不值钱。”
不是“冷水”而是“清泉”,不是“一炷香”而是“一炉烟”,不是袅袅的香火而是以杂草抑或牛粪弄起来的“狼烟”。
“祭神如神在,人穷格式在”。就是落草“寒窑”,吕蒙正依然敬天畏神,不糊灶神爷嘴巴,企望其将“蒙正文章不值钱”的话捎给天上的玉皇大帝。
诗,在寒窑遗址内的古碑上。
古碑高350cm、宽82cm、厚24cm,刻立于明崇祯七年(1634年)正月,差不多400年了。
碑可以资,立碑者可以信:吕蒙正22代嫡孙、(北京)大明鸿胪寺主簿吕子立。
今年4月,相公庄发现一块残碑,已经断为两截,部分字迹模糊不清,但“明鸿胪寺主簿吕公讳子立字明山墓”清晰可见。
“1968年村里建学校,周边不少石碑都当了墙基。村里后来建了新学校,老校舍卖给了几户人家。有人翻盖房子,扒出了石碑,就丢在村东的小路上。退休教师黄广宣等见到该碑,将其送到了我这儿。”吕献亭系吕蒙正32代孙,其云,“《洛阳吕氏金石列传》上说‘天贵之子讳良臣,邑庠生……良臣之子讳子立,于明朝授北京鸿胪寺主簿。崇祯六年(1633年)奉命回家修理祠墓,重修瓜亭,栽树筑墙,焕然改观,非复以前之旧矣。”
《寒窑赋》是吕蒙正经典之作,版本颇多,几乎说的都是:“昔时也,余在洛阳。日投僧院,夜宿寒窑。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饥”。
但是——
寒窑遗址内的古碑上,刻写的却是:“吾昔居洛阳,朝游陋巷,暮宿破窑。思衣而不能遮其体,思食而不能充其饥”。
而且——
不叫《寒窑赋》,而铭《贫贱赋》。
至于“朝游陋巷”,说的又该是啥?
似乎不该是要饭,而应是打些零工什么的。
其与“日投僧院”,去“赶斋”、去蹭寺院的斋饭,迥然不同。
“赶斋”是戏说,“朝游陋巷”才是诗史。
吕蒙正31岁中状元。
青年吕蒙正,就是“蜗居”寒窑,一个老了点儿的、有知识有文化有抱负的“洛漂”而已。偶尔“蹭饭”,倒也合乎情理;长久“蹭饭”而不去打工,也不合乎逻辑了。
《贫贱赋》不“雅”,取其“暮宿破窑”而名之曰《破窑赋》;《破窑赋》还是不“雅”,于是就有了很“雅”的《寒窑赋》。
《寒窑赋》是吕蒙正的,也是被大众“添油加醋”的东方经典——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鸡翼大,飞不如鸟。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
…… ……
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后贫,有先贫而后富。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昔时也,余在洛阳。日投僧院,夜宿寒窑。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饥。上人憎,下人厌,皆言余之贱也。余曰:非吾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余及第登科,官至极品,位列三公。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奸佞)之剑,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袂。思衣则有绫罗锦缎,思食则有山珍海味。上人宠,下人拥,人皆仰慕。言余之贵也!余言:非吾贵也,乃时也,运也,命也。
盖人生在世,富贵不可捧,贫贱不可欺。此乃天地循环,终而复始者也。
“寒窑”飞出“飞龙榜”状元探花
吕蒙正“蜗居”寒窑。
“蜗居”寒窑的吕蒙正,照当下的说法却是标准的“官二代”、“官三代”。
他的爸爸,比李刚厉害得多!
不信,就读读《宋史·吕蒙正传》:“吕蒙正,字圣功,河南人。祖梦奇,户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副部长)。父龟图,起居郎(掌记录皇帝所发命令等,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政府秘书长)。蒙正,太平兴国二年擢进士第一,授将作监丞,通判升州。”
如此这般,吕蒙正为何还自找苦吃呢?
照戏剧与民间的说法,其父吕龟图爱找“小三”,而且搞了一大群“小三”,结发妻与嫡长子吕蒙正有点儿看不惯,于是被扫地出门。
是不是造谣呢?
不妨再看看《宋史·吕蒙正传》:“初,龟图多内宠,与妻刘氏不睦。并蒙正出之,颇沦踬窘乏(落魄困顿)。刘誓不复嫁。及蒙正登仕,迎二亲,同堂异室(没有复婚),奉养备至。”
吕蒙正去世57年后,名相富弼为其撰写《吕文穆公蒙正神道碑》,谈及此事,尽管说得细致、婉转、含蓄,却也道出了更多历史信息:“始,公少时,考妣(父母)以口舌偶相戾(吵架),遂以异处(分居)。然情义内笃,交誓不复嫁娶(彼此都发誓不再二婚)。考(父)后连左边幕(古代尊右,以右为尊贵地位,这儿当指其父二婚),妣(母)居洛中并留公侍焉。公每感叹愤懑,绝迹(隐居)于龙门山。躬事薪汲(打柴挑水),力奉慈养而且痛自刻责以。为业(读书治学)昼夜漏相接,未始少懈。尝泣泪满所读书,而怳怳日若无以为生者(仿佛每天都难以生存下去)。如是数年,学益富,文益奇,声动天下,士友益附。太祖开宝末,公侍母氏赴举东都(带上母亲到京都开封应试)。时太宗以晋王尹开封,闻公名,召见。复索其所著文,大称之。期以公辅之器……明年,即上第(状元及第)。”
也许富弼在为尊者讳,但一个“如是数年”倒也证明:母子洛阳落魄之初,吕蒙正至少已经20多岁。
北宋末年邵伯温所撰《邵氏闻见录》亦云:“吕文穆公讳蒙正,微时于洛阳之龙门利涉院土室(土窑,也就是寒窑)中,与温仲舒读书。其室中,今有画像……(吕蒙正)状元及第,位至宰相;温仲舒第三人及第(探花),官至尚书(曾担当参知政事、礼部尚书、开封府尹等)。公在龙门时,一日,行伊水上,见卖瓜者,意欲得之,无钱可买。其人偶遗一枚于地,公怅然取食之。后作相,买园洛城东南,下临伊水,起亭,以‘噎瓜’为名,不忘贫贱之义也。”
读《邵氏闻见录》,当知“寒窑”在龙门山,也就是龙门石窟周边。
相公庄距龙门石窟约10公里,是吕蒙正“买园洛城东南,下临伊水”的所在。也因此,“寒窑”当是后人在吕蒙正“故园”上兴建的纪念性建筑。
只是“寒窑”已有年头,“寒庙”尚无年头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