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拜访罗星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罗星汉家所在的别墅区
热闹的仰光机场■ 本版图片 都市时报记者 杨帆
身着“笼基”的罗星汉
■ 都市时报记者 宋凯欣
“金三角,是毒枭争雄的场所,但称得上世界级大毒枭的人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的就是罗星汉、坤沙那么几个。最传奇的只有一个,他曾经是坤沙的对手,如今是坤沙的朋友;曾经是政府的阶下囚,如今是官方的座上宾;曾经是大毒枭,如今是大侨领。他就是罗星汉。”
看完之前媒体对罗星汉的这段描述,感觉这个人离我们如此遥远,甚至已经幻化成了历史的星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有着怎样的认识?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在仰光拜访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罗星汉。
一通电话联系上的专访
通过仰光云南会馆工作人员提供的一部座机,我们与罗星汉本人通上了电话。
很多时候,一些想着可能会“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做起来反而很容易,比如这次采访罗星汉。
到仰光的第一天,我们就立即联系云南会馆的人,请求他们帮忙预约一下罗星汉,看能否采访到他。然而,众人对我们的请求纷纷摇头,理由是,没有人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也没人能直接联系到他,就算通电话也要层层转接,才有可能和他说上话。谈下来,他们口中的罗星汉,感觉好似一个住在深宫里的皇帝一般。
也难怪,自从这位大名鼎鼎的“鸦片将军”搬来仰光居住后,关于他的公开消息便少之又少,最近的一条新闻还是2010年中国媒体对他的采访。而我们现在能够找他的渠道只有通过云南会馆。但人家态度很明确:“我们都联系不上,何况你们呢?”
来仰光之后,接触到的华人,无人不知罗星汉的大名。当然,大家知道他,也并非全因他的过去,而是他现在的经济地位——缅甸华人首富。公开资料显示,他和缅甸政府关系密切,涉足石油、天然气、航运和工程等行业,可谓资产大鳄。如今他已退休在家,生意全部交由儿子打理,而且听说,他在中国也有自己的生意。
采访这样一位有故事的、身家数亿的富豪,看来确实要费点功夫。
等了几天,还有两天就要离开仰光了。我们再也坐不住了,再次赶到云南会馆,向工作人员索要罗星汉的联系方式。对方好像见这种情况多了,答应给我们一个座机号码,然后让我们自己联系,成则成,不成也没办法。最后她说,罗星汉最近刚刚丧子,心情不好,可能不见陌生人。我们的心又凉了一截。
出了云南会馆后,我们立即打了那个座机号码。没想到,电话通了之后,接电话的居然正是罗星汉本人。我们战战兢兢地表达了想要拜访他的意愿,让人惊喜的是,他竟然立即答应了,“你们明天上午10点钟过来吧。”其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奢华背后的传奇
穿过有警卫把守的大门,我们进入富人区里的一座别墅。这位78岁的老人穿着笼基前来迎接。
第二天上午,按照他的管家提供的地址,我们提前1小时出门,前去拜访。
罗星汉的家可真够难找的,出租车司机愣是找不到地方。眼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司机却还在兜圈子、问路。最后,我们不得不再次拨通他家的电话,让管家直接和司机讲。
10分钟后,司机把我们送到了一个全是别墅的富人区。别墅区的入口处,有3个身着警服的警卫把守大门。见我们拿着罗星汉家的地址,这才打开大门放行。这里的别墅都按英文字母排列,罗星汉家的别墅号为F1,位于别墅区的最里面。
罗星汉的别墅占地巨大,里面是一个小的建筑群,主楼位于大门正前方,配楼在旁边。楼的前面有一片空地,足有3个篮球场大。空地上开辟了一个小花园,大门右侧是停车场,里面停着两辆雷克萨斯轿车和两辆奔驰轿车。门房里站着两名警卫,态度友善,带领我们进了主楼客厅。
客厅里的豪华程度自不待言,完全的西式装修,各式先进电器一应俱全。由于进去时没有人在,整个楼显得空荡荡的。来之前管家告知我们等一会儿,因为罗星汉正在打高尔夫球。他的球场就建在别墅的后院,一大片草坪被整修成了一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每天清晨,罗星汉起床后,都会去那里打上几杆高尔夫球。
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后,罗星汉一脸严肃地穿着笼基出来迎接我们。跟着他,我们来到了客厅旁的小客厅。说是小客厅,也足有40平方米大小,装修豪华。
这是一个深居简出的老人,今年已经78岁,身体硬朗,说的是一口云南话。两个月前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他只字不提。他的眼神看起来仍很锐利,讲话有力。
在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我们聊时局、聊禁毒、聊未来,这位老人始终正襟危坐。
对话罗星汉
“我的性格是敢作敢为”
关于果敢
都市时报:你这些年有没有关注果敢发展呢?
罗星汉:当然关注了。它现在已经接受中央领导,变成自治区了。
都市时报:2009年的“8·8事件”你怎么看?
罗星汉:其实政府也不愿意打,他们(彭家声)也不愿意打,是两边擦枪走火了,就打起来了。果敢这块土地是缅甸国家的,果敢族是缅甸135个民族中的一个。因为我们处于边疆,政府给我们自治,给我们自己养兵,还由国家来负责,这个可以说我们应该非常满足。他想搞占山为王,但政府有自己的法制,果敢是边区,政府要驻军,它有这个权力。
都市时报:你认为白所成和政府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罗星汉:他做得正确啊。这个是我给你讲,缅甸政府对我们果敢,比如说教育啊、卫生啊、交通啊,每年都会给一些帮助。但另外一方面,它却从来没有从果敢拿过一样东西,没有压迫过果敢任何一个村寨,也没有无礼地对付任何一个果敢人,缅甸中央政府对果敢是宽宏大量的。包括2009年这次,政府也没有烧杀抢掠。
都市时报:你如何评价彭家声?
罗星汉:他有功的地方就是把果敢老街搞成一个城市,电也有了,水也有了,交通也搞好了,这个是他的政绩。但是他也有坏处,在果敢他没有好好地办一个学校。还有现在果敢的新型毒品,摇头丸什么的,正在影响着果敢。现在果敢的教育非常落后,赌博相当严重,吸毒相当严重,这些都是他遗留下来的。
都市时报:现在白所成主政果敢,你有没有观察过?
罗星汉:他现在服从中央领导,再不会有冲突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功劳;第二,现在果敢人民的收入比过去好,现在村村寨寨、家家户户中,平均每个家庭收入都提高了,这个是最近两年的成绩。他种甘蔗做得非常成功,还种核桃、种橡胶。果敢虽然是个高寒山区,但再过十年,我觉得我们缅甸的任何一个县的收入都比不上果敢。
关于时事
都市时报:除果敢外,“金三角”的佤邦、克钦、小勐拉的局势你怎么看?
罗星汉: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平解决。他们目前拥兵自立的状态是暂时的,不会持续太久,只是一小段时间。因为这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允许的,军队只能政府有,你私人养部队,占山为王,这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没有的。这样永远下去是不可能的。长期打下来,第一个是你经济受不了,会拖垮;第二个是你的教育接不上,经济受影响,人民不能安居乐业,时间长了,对一个民族是相当有害的。现在克钦在仰光没有一家公司,他们的青年人在仰光这个都市,能够做的事非常少。这个就是因为他们长期动荡,长期与政府对抗,得到的一个教训。
都市时报:这么多年来,“金三角”地区的经济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原因是什么?
罗星汉:泡沫经济嘛。这个赌啊、毒啊就是泡沫经济啊,没有实体的经济。现在果敢已经有它实体的经济了。再过十年,他们的收入会比缅甸的任何一个县要高。其他几个特区应该尽快实现和平,应该接受政府的领导。只要还占山为王,你那个地区就发展不起来。现在缅甸一切都由国会来管理了,国家也出台了新的宪法。过去军管,现在不是了,现在有国会了,你那些武装在那里阻碍着国家的政治推行,国会不会答应你的。等到国会要决定打你的时候,你会受不了的。目前这种局面是维持不长久的,我看最多还有三年。
都市时报:2011年的湄公河惨案你关注过吗?
罗星汉:关注过。就是泰国军营里面的人和贩毒的人有勾结,然后成交后就杀人灭口。抓那个糯康,抓得一点错都没有,他就是主谋。
都市时报:现在“金三角”地区的毒品还严重吗?
罗星汉:相当严重。过去我们是种鸦片,那个东西好铲除,只要烧掉罂粟就行了。但现在都是新型毒品,在哪里都可以制造,在一个车上就可以制造。这是很严重的一个事情。
关于毒品
都市时报:你这一辈子演过好多角色,开始是在土司手下当上尉,后来贩毒,再后来打仗,现在又经商。扮演过这么多角色,你怎么评价自己?
罗星汉:我们那个时候种鸦片是合法的,比如我们的大烟运到印度、运到缅甸,是政府许可的。它给你批文,你可以拿到当地去卖,不犯法。那个时候因为我们的鸦片市场是泰国,你要把鸦片运到泰国去卖。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中途有好多单位在那边要税,什么军队都要收税。这样的话,等你到达目的地后,你的利润就所剩无几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泰国开了一个公司,在缅甸再开一个公司,我们有两个公司,然后我们就组建自己的武装,直接把毒品卖到泰国去。这样中间的税收就谁也收不着了,而老百姓得到的利润就比较高。这个也是我提议,土司支持的。所以,从1960年到1963年,我们果敢人的收入是最好的。
都市时报:但贩毒毕竟会危害到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
罗星汉:那个时候我们主要是关心果敢老百姓的生活,关心我们老百姓的事业,至于世界的看法,我们顾及不到。再说,鸦片是英国人带进来的,几十年了,果敢老百姓只能靠这个生活,一下子去种其他的也不现实。再说那时候中国也穷得不得了,就算种其他的,也没有市场给你去卖。现在,中国那边不但把甘蔗种给你,还要给你贷款,种出来的也有中国糖厂来收购。
都市时报:1973年,缅甸政府让你解散军队,为什么你不同意,还和政府军打了起来?
罗星汉:不是。那个时候是这样子,我对我的部下很照顾、很关心。只说我的话,我在哪儿都能生活,山上、城市都可以,但是下面的人无依无靠,他们和我同生死共患难多年,我不能丢下他们。以前我们跟政府打过各色叛军,你现在叫我们解散武装,我们的这些人在山上不能生存,在城市不能生活,我放心不下他们,所以我当时没有同意。
我觉得我和政府对抗的决定是错的,因为我不是反对政府的人,结果却走上了反对政府的道路。后来我被判死刑、无期徒刑,再后来,到大赦的时候又把我放了,也算命大。你判我死刑,我无所谓,我坐牢就坐牢。我是很愉快地在坐牢,每天起来做我的健身操,很愉快。我看得开。
都市时报:到了80年代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又转向禁毒了?
罗星汉:我看着我们的老百姓,再依靠毒品,几百年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国际压力也越来越大,所以必须把这个毒品铲掉。况且我本人就是因为毒品,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这个东西是个祸害啊!再不能再留给后代了,所以要坚决禁毒。几百年来,我们果敢人只是搞了一些烂名声,经济上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这个东西必须铲除掉,我们果敢人才有前途。
我是1989年9月3号开始禁毒的,烧的那些毒都是我买的,用了很多钱的。老街一下子烧了200公斤,花了1600万元,还有邀请各个国际组织和国家领导人的费用,都是我自己出的。每次烧毒都是要花我几千万的啊,都是买来烧的。我就是想让世界知道我们禁毒的决心,然后希望世界能给我们老百姓一些帮助,我们还是有自己的目标的。
都市时报:1986年出狱之后,你为什么突然转向关注缅甸的国家统一问题了呢?
罗星汉:我们历来都关心国家政治问题,也随时在观察我们缅甸应该怎么做,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以前就有这个思想、就有这个兴趣。缅共垮掉以后,全缅甸有17个武装放下武器,实现了一个安定和平的环境。经济也得到发展了,老百姓生活也改善了。这方面,彭家声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
关于人生
都市时报:回想以前,你自己有没有后悔和遗憾的事情?
罗星汉:我觉得错也好、正确也好,我只要想着是合理的,我就去做,也不遗憾。我的性格是敢作敢为、敢想敢做,我认为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长处。我也不去听别人评价我的好坏,我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但我不去贪权、不去贪利。我不在乎外界对我的评价,我只相信我自己。
都市时报:你年轻时候的理想是什么?有没有崇拜过谁?
罗星汉:那个时候嘛,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助人为快乐之本。我没有崇拜过谁,因为我年轻的时候,缅甸的华人真正能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的人、值得我崇拜的人还没有,后来是我自己努力、自己奋斗,取得了成功。我们现在的新首都内比都的机场是我修建的,仰光的机场也是我修建的,仰光吞吐量最大的码头也是我在做。我的理想就是,只要是对国家、对大众有益的事情,我就做。
都市时报:和你同时代的彭家声、坤沙等人,似乎最后的结果都没有你好,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罗星汉:我和他们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我只为大众做事,不去索要一官半职,也不去争权夺利,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世界。他们呢,是要争取他们的权力,要保护他们的权力,结果最后失败了,被淘汰了。我呢,我不贪那些东西,我只是做事。
都市时报: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人生,你还愿意做罗星汉吗?
罗星汉:我觉得我无愧于心,我做的事也可以说给后世的人留下一些纪念。像办学校啊、修路啊,还有我们华人的国民待遇问题,我几次向中央申报,最后帮我们华人把这个事情搞好,可以让大家在缅甸成为一个公民。过去,我一直主张华人要在缅甸叶落生根,不是叶落归根,那是我们祖先主张的。我是主张叶落生根的。叶落生根的话,就要有合法的公民身份。现在在缅甸的华侨很少了,多数都是国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