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法兰西

　　陆华

　　法国里昂高等师范学校博士生

　　最近，一清华女生以她“每个小时都有安排”和“最低成绩95分”走红网络。之所以走红，可能在多数人的印象中，大学学习是相对轻松的，难怪在老一辈的大学生眼里，大学扩招之后的大学生让他们失望——不够精英，读书也不够努力。其实，这是精英式的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必然结果。一方面，大学所提供的教育类型更多样化了，另一方面，学生群体的来源也更多元，这两者相叠加，自然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学生和多种多样的学习方法。

　　上世纪60年代，法国高等教育也呈现精英的特征，人少质高。但是1970年代高等教育大众化以后，学生数量上升，多样化趋势明显。很多知识分子还有精英年代的怀旧症。如今，法国大学生的学习方式也是各式各样。

　　法国高等教育是双轨制，有开放式的大学（université）和封闭式（也是精英式）的大学校（grande école）两种体系。学生取得高中毕业文凭后有两种选择：要么直接在大学注册入学；要么通过选拔进入大学校预备班，经过两年的准备后竞考大学校（落选者可进入大学的三年级学习）。这两种不同的体系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法国学生的学习方式。

　　无论是在大学校预备班还是大学校，学习任务都是相当紧张的，走上了大学校之路就是一条不归路。相关统计显示，大学校预备班的学生每周平均学习将近60小时，其中有25小时左右的自学时间。为了能够在竞争激烈的竞选考试中胜出，必须尽全力。而即使考进了大学校，也不得轻松，象征精英教育的法国大学校要求甚高，学生常是朝八晚五地上课，回去还要复习钻研，学习相当辛苦，不达标就会被退学。大学校的学生一般都是尖子生，从小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方法，普遍都会认真学习且实力不凡，整体氛围催人奋进。

　　相比大学校里普遍的勤奋，大学里则呈现出一种丰俭由人的气氛。在人人都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的原则下，法国大学的大门向所有高中毕业生敞开，大学里的学生各式各样，对学习、人生的态度和规划不同，各自的学习能力和方法也差异巨大，因此爱学的苦学，不爱学的不学，平均每周的学习时间在30到40小时之间（医学除外）。不过，若因此就以为法国的大学学习轻松就错了，入学权利人人享有，但文凭不是。但凡考试成绩不合格就无法继续下一年的学习，这种淘汰率还颇高。大学第一年过后，有一半的学生会因为成绩不及格而无法升入二年级，他们或是重读或是走向社会。据法国教育部的统计，只有38%的学生可以在三年内获得本科学历（法国本科学制三年），5年内获得文凭的比例也只有58%。

　　这种大学制度的背后，是一种自己对自己负责的逻辑，国家给予接受教育的机会，但是最后结果如何是学生自己负责的。想学习也有能力的人可以认真学习，走学术之路，而没兴趣、没能力的人在尝试之后也大可退出，走向社会，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如果辛苦学习，付出也有回报，毕业后找得到好工作，收入颇丰；即使没有大学文凭，也能成才，就算一时找不到工作，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也能让他们至少衣食无忧。

　　这种对认真学习或是不学习的选择，看似是凭着个人兴趣和能力的，但其实背后隐藏着的是深刻的社会阶层之间的鸿沟。事实上，法国高等教育呈现出一种结构性的不平等，像在大学校这样的精英机构，或是医学、法律这样显赫的学科中，能够顺利读到较高学位的学生，中上阶层出身的学生居多，他们在这些学校和学科中的比例远远高于他们在同龄人口中的比例。而中下阶层出身的学生则更多就读于那些不那么热门的学校或专业，他们最终获得文凭的比例也要低得多。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曾尖锐地指出，高等教育成了社会阶层、社会不平等的再生产的工具。人对于学习的态度以及他的学习能力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社会经历和教育中逐渐培养和积累的。不同阶层的子女，他们所继承和习得的对于教育的态度是不同的，他们所占有的经济、文化和教育资源是不平等的，他们的学习习惯和方法也因此不同，最后他们在高等教育中的命运也就呈现不平等的结果。

　　培养一个拥有积极的学习态度和良好学习方法的学生并非那么偶然，社会出身在相当程度上会影响他的未来。因此，法国政府采取了很多的措施，比如向中低阶层子女预留一些名校的名额，在薄弱的学校加大财政投入，等等。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出身社会底层的学生在高等教育中取得了成功。比如法国经济和社会学家阿祖·贝加（Azouz Begag），虽出身贫穷的移民家庭，却成为了大学研究员和政府高官，这样的例子在法国并不鲜见。社会的不平等有时并不那么显现，可能隐藏在自由选择或者能力有限之类的借口之下，这时重要的就是通过制度的安排来帮助处于不利地位者，尽量减少阶层之间的差距，向一个更公平、合理的社会努力。

　　（原标题：念大学还需要用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