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全与妻子的婚纱照还保留着

案发现场，遇害民警留下的血迹

案发现场，警车旁留下了勘查用的手套

李贵全家的床上，被褥凌乱

李贵全留在家中的最后一餐

李贵全家的大门已不复存在 ■ 本版图片 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

　　■ 都市时报首席记者 曹晨枫

　　李贵全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他决定找哥哥李贵生讨一个说法。

　　10月15日凌晨，李贵全闯进了一墙之隔的李贵生家里，进入卧室。被吓坏了的李贵生家人随即报警。当警察赶到时，李贵全已回到家中。

　　然而，当2名警察找到李贵全，试图了解他进入李贵生家里的意图时，他却把刀直接刺进了警察的胸口。

　　这起震惊社会的杀警案，随着李贵全被制服而落下帷幕。但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一个41岁的普通农民，为何要残忍地杀死前去调解矛盾的警察？

　　牺牲的警察

　　出李贵全家左拐，是出村的一条斜坡路。往上走30米左右，就是一名警察倒地的地方。再往上10米左右，另一名警察倒在警车旁边的地上。

　　在老队长邹继保看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李贵全会成为村子——昆明市宜良县北古城镇小冲村——第一个犯下凶杀案的人，而且杀的还是警察。邹继保在这个村做了12年的队长，几年前卸任。

　　小冲村距离宜良县城不过10公里，但却与县城的繁华格格不入。尽管村里少数人家盖起了小楼房，但大多数村民仍居住在上世纪60年代左右修建的泥巴房里。村里面住着的多是留守家庭。“我以前也在外面打工，把孩子给父母带。现在我家孩子也有孩子了，我得留下来帮他带。”一位不愿具名的村民说。

　　1971年，李贵全出生于此。尽管时间过去了41年，但他居住的房子仍是他出生时就有的、那座有3个房间的土坯房。而仅有一墙之隔的哥哥李贵生家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扩建了新房，买了一台四轮货车。

　　如今，李贵全的家已被拉上了警戒线。院子里紫红色的牵牛花在风中微微飘摇，似乎在为两位已经逝去的警察惋惜。

　　这座房子的大门不知何时已不复存在。阳光直射在李贵全和他因癌症去世的妻子毛汝芬的结婚照上。照片挂在墙上，李贵全笑着。旁边就是家里唯一的电器——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再往左，就是李贵全的卧室。

　　出李贵全家左拐，是出村的一条斜坡路。往上走30米左右，就是一名警察倒地的地方。地上一摊已经干涸得发黑的血，似在诉说着这名警察死的惨烈。再往上10米左右，另一名警察倒在警车旁边的地上。

　　10月15日早上7时许，村里几名上学的孩子发现了他们。起初，孩子们只是认为“警察叔叔睡着了”。于是他们嬉笑着喊：“两个警察在路上睡着了！”

　　喊声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他们发现，任凭怎么喊叫，躺在地上的警察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走近时，他们看到，警察身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村民们随即报警，并呼叫救护车。经检查，2名警察已经身亡。

　　事后，警方通报称：两名牺牲的警察为古城派出所民警张建作和李云祥。

　　杀警6个小时后，李贵全在隔壁的南冲村被警察制服。报警人王丽芬说，被抓前，李贵全坐在仅离她家十几米的桉树下，吃一口苹果，喝一口酒。被抓时，李贵全没有任何反抗。

　　王丽芬说，当她看到身上全是血的李贵全跑进家里时，她以为李贵全可能是饿了，要来她家里找点吃的。

　　夜闯兄宅

　　看到弟弟李贵全来势汹汹的样子，李贵全隐约觉得，弟弟可能是为2个月前的一起纠纷讨说法来了。

　　10月15日凌晨4时许，李贵生和妻子李琼芬在朦胧的睡意中，发觉卧室的灯被人打开了。李琼芬迅速从床上坐起来。她看到了小叔子李贵全站在卧室门口。惊慌中，她摇醒了李贵生。

　　“你要整哪样？”李贵生问弟弟。

　　“不整哪样。”李贵全说完，转身离开了卧室。

　　李贵生怎么也想不明白，睡觉

　　前，他明明把大门紧锁，李贵全是怎么进家里来的？李贵生再次把房门锁好后，心里仍不踏实，睡意全无。他觉得弟弟夜闯家里，肯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他担心家人出事，便催着李琼芬报警。

　　在民警赶到之前，李贵全又先后两次闯进李贵生家里，并进入卧室。但他每次都只是打开房间里的灯，并无其他动作。跟第一次一样，当李贵生问他要干什么时，他总是扔下一句“不整哪样”便转身离开。

　　李贵生已经记不得弟弟进入他卧室时是否带有凶器，也不知道弟弟是否喝了酒。看到李贵全来势汹汹的样子。他隐约觉得，弟弟可能是为2个月前的一起纠纷讨说法来了。

　　北古城派出所民警张建作和李云祥接警赶到小冲村后，先勘查了李贵生家里。他们告诉李贵生，李贵全是翻墙进入他家院子里的，因为大门锁并不牢固，所以被李贵全轻易打开。2个月前李贵生和李贵全的那起纠纷，张建作就是参与调解的民警之一。

　　随后，李贵生带着张建作和李云祥，去了李贵全的家。此时，李贵全正低着头坐在堂屋的沙发上。

　　“你去干什么？”张建作试图弄清楚李贵全闯入李贵生家里的意图。但李贵全头也没抬地回道：“什么也不干。”

　　当张建作准备再问时，李贵全突然掏出一把刀，向他袭击过来。来不及防备的张建作中刀倒地。李云祥赶紧去扶张建作，并叫李贵生“赶紧回家，把门锁好”。

　　“我当时害怕，把门锁好后，再也没敢出门，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李贵生说。直到早上出门后，他才知道，两位民警已经身亡。

　　据宜良警方通报称，李贵生回家后，李云祥在扶着张建作撤出李贵全家的路途中，也被李贵全用刀捅伤。期间，李云祥抽出甩棍，与手持刀和砖块追赶而来的李贵全搏斗。虽然也曾击伤李贵全，但李云祥仍被李贵全刺中前胸和腹部，不治身亡。张建作和李云祥倒地后，李贵全折返家中，找到一把斧头，去敲击两位民警开来的警车油箱，试图烧掉这辆警车，但最终未能成功。

　　这一过程，几乎没有惊醒熟睡中的村民。哪怕是家离警车仅有十几米之隔的邹贵昌也未被吵醒。倒是老队长邹继保，因为脚痛睡不着，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全村的狗像是发了疯一样，我本想爬起来看看，但因为看天色还早，没有起来。”邹继保说，“别的声音就没听着了。”

　　父亲之死

　　李贵全想把父亲李金民手上的棍子抢过来扔掉，拉扯时，他把手一甩，60多岁的李金民摔了一跤，头部磕在了路边的石碾上。

　　李贵全在家中六个兄弟姐妹里排行老三。其母赵群英说，李贵全一年级还没读完，就不愿意去了。原因是他跟老师的儿子闹不和，在班上老师待他不怎么好，这让李贵全觉得很没意思，于是自动退学。

　　邹继保回忆，小时候的李贵全“很乖，也特别懂礼貌”，一般见了长辈都打招呼，“嘴巴甜得很”。因为没有文化，李贵全一直都没有去县城以外的地方打工，家中农闲之时，就跑到离家只有几十里地的水泥厂当搬运工。

　　由于家里贫穷，李贵全的婚事成了他父亲李金民心头的痛。邹继保说，李金民的脾气特别坏，就算是孩子们长大了，也经常打他们。

　　1997年，李贵全26岁。看着村里跟儿子同年龄的人都娶妻生子了，李金民经常埋怨李贵全没出息。这一年，李贵全想出去闯闯，便跟父亲李金民商量把家里养的两头猪卖掉，然后攒点车费出去打工。

　　这个主意遭到了李金民的反对。李金民认为这猪是养着给李贵全将来结婚用的，卖不得。可李贵全执意要卖，还自作主张把两头猪用绳子套着，赶出了猪圈。

　　这彻底把李金民惹怒了，他拿着棍子追了出来，朝着李贵全挥了一棍。但李贵全的二嫂李金梅记得，这一棍并没有打在李贵全的身上，“棍子被李贵全抓住了”。

　　李金梅说，李贵全想把父亲手上的棍子抢过来扔掉，在拉扯的过程中把手一甩，60多岁的李金民摔了一跤，头部磕在了路边的石碾上。当救护车赶到时，李金民已奄奄一息。但不知道李贵全是不知情还是不愿意管，见父亲倒地后，他赶着猪径直去了县城。

　　随后，李贵全被警方带走，而李金民最终因受伤去世。那一年，李贵全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

　　“他（李贵全）知道父亲死后，觉得很对不起父亲。”李金梅说。

　　尽管对于父亲李金民的死觉得愧疚，但李贵全觉得判决过重。当他在看守所见到哥哥李贵生和弟弟李贵华时，希望他们为自己上诉。但是，李贵生最终因为钱的问题，而放弃了为李贵全上诉。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李贵全）对他哥哥有了恨意。”一位不愿具名的村民分析说，“李贵全觉得哥哥抠门，不愿意帮助他。那时候虽然几千块钱也不少，但要李贵生拿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不服判决，但开始服刑后，李贵全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真心悔过。据宜良县公安局的通报，入狱后的李贵全不断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多次减刑。2001年1月，减刑1年零3个月；2001年2月，减刑1年零1个月；2002年1月减刑1年；2003年5月减刑1年；2004年减刑1年零5个月。

　　2004年11月28日，李贵全刑满释放。但李贵全和李贵生兄弟间的矛盾才刚刚开始。

　　兄弟矛盾

　　李贵全开始酗酒，经常喝完酒就在村里闹事，腰里别着三把刀，见人就嚷嚷着说自己是“小李飞刀”，并喊着要杀死他哥哥全家。

　　出狱后，李贵全留在村里种地。邹继保说，刚开始，李贵全很勤快，庄稼是村里种得最好的。

　　在李贵全出狱2年之后，弟弟李贵华把老房子留给了李贵全，自己则搬到了相隔1公里的新房里。分家后，李贵生在老房子院子的中间盖了一间房，阻断了跟李贵全家里自由来往的通道。

　　不久，村里人帮忙给李贵全介绍了一门亲事。双方还没有结婚时，女方就搬到了李贵全家里居住。但李贵全的家人发现，女孩子什么都不会做，“连做饭都不会”。

　　家里人开始反对这门亲事，但李贵全仍然想和女方过下去。在家人的几番阻挠之后，女方离开了。这让李贵全对哥哥李贵生心生怨恨，他觉得李贵生故意跟他作对。

　　此后，李贵全开始酗酒。邹继保回忆，那时，李贵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经常喝完酒就在村里闹事，腰里别着三把刀，见人就嚷嚷着说自己是“小李飞刀”，并喊着要杀死他哥哥全家。“白天经常脱光衣服在村里乱跑，有时就赤裸裸地躺在路边上睡觉。”

　　每当有村民跟李贵全发生纠纷时，李贵全便会报警。邹继保说，虽然求助警察，但李贵全总觉得警察每次都是帮着别人，“可能慢慢地就对警察产生了不满”。

　　不仅白天，晚上的李贵全也同样让村民们闹心。“他经常凌晨两三点钟去砸人家家里的玻璃，弄得鸡犬不宁。”邹继保说，他曾去找李贵全谈话，李贵全却威胁他要“杀你全家”。

　　以后，村民们见了李贵全都躲着走。也许从这时开始，李贵全的心理开始第二次扭曲。例如，他经常自言自语地说兄弟们看不起他，村民们全看不起他。

　　这种状况，随着李贵全的第二次结婚而有所好转。在第一任“老婆”离开半年后，李贵全与邻村妇女毛汝芬结了婚。但不幸的是，婚后大约2年，毛汝芬因患癌症去世。

　　邹继保说，当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光后，为了救妻子，李贵全不得不在家里亲自为毛汝芬“做手术”。“他把刀用火烤得通红，就去割毛汝芬后背上的肿瘤。听说后背都烂了一个大洞。”但也有村民对这一说法提出质疑。

　　有村民说，李贵全曾去向哥哥李贵生借钱为毛汝芬治病，却遭到拒绝。这让李贵全觉得心灰意冷。

　　毛汝芬去世后，李贵全性格更加孤僻，脾气异常暴躁，酗酒更是变本加厉。有一次酗酒之后，李贵全拿起石头就砸哥哥李贵生家的玻璃。李贵生气不过，叫上儿子一起，把李贵全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邹继保劝李贵生不可如此对待李贵全。李贵生告诉他：“能挽救多少就是多少。”

　　但是，或许李贵生并不知道，李贵全已不可挽救。

　　最后的疯狂

　　处理李贵全和李贵生的纠纷时，邹继保告诉民警张建作“此事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迟早要出人命”。两个月后，张建作倒在李贵全的刀下。

　　8月的某天，李贵全拿着镰刀在家门前割野草。此时，李贵生开着小四轮从家里出来。去县城，李贵全家门前的路是必经之路。

　　见李贵全在割草，李贵生按了一下喇叭，并伸出头喊话，希望他让一下路。但李贵全并未理睬。兄弟俩因此发生冲突。

　　在抢夺镰刀的过程中，李贵全的左手臂被割破了两处。也有村民说，一开始是李贵全想用镰刀去割李贵生，但被李贵生把刀夺下。夺下刀之后，李贵生便朝李贵全的手臂割了两下。

　　李贵全受伤后，李贵生并未在意，而是开车离开。路过的村民发现李贵全受伤，“肉都往外面翻着，很吓人”，便报了警，并和警察一起将李贵全送到宜良县医院。“当时送李贵全到医院的民警就是张建作和李云祥。”

　　由于肌腱断裂，宜良县医院不敢接收，而是劝家属把李贵全送到昆明市的大医院就医。治疗了大约一个星期，李贵生为此付了8000元的医药费。随后，李贵生找到姐姐，希望她出面劝李贵全回宜良治疗。“大哥觉得在昆明治太贵了，回宜良要便宜点，就找到大姐。”李金梅说，李贵全听了大姐的话，回到村里，只是偶尔去村里的一家诊所打打消炎针。

　　李金梅说，此事发生后，李贵全曾想让李贵生为自己支付一笔生活费和误工费，但在民警的调解下，李贵生仅支付了医药费。张建作便是当时参加调解的民警之一。

　　邹继保说，在处理此纠纷的过程中，他曾告诉张建作“此事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迟早要出人命”。但看起来这话并未引起重视。

　　不久后，李贵全受伤的手臂开始发炎，痛得他彻夜难眠。他便要求哥哥李贵生再拿些钱，让他去医院看看，但遭到李贵生的拒绝。李金梅说，在杀警案的前几天，李贵全跑到她家里，借了100块钱。

　　李贵全对李贵生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于是，10月15日凌晨，他三次翻墙去到李贵生家，并把刀刺向了接到报警，前来调解兄弟间矛盾的民警张建作和李云祥。

　　（原标题：失手害父、兄弟阋墙、中年丧偶，催生出一段扭曲的人生 暗恨丛生：杀警者李贵全的蜕变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