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记者 杨志敏/文 刘钢/图

　　 10月12日下午4点，一位在市级政府部门工作的处级官员打来电话：“能不能报个料？我有亲戚住在坂田龙岸花园，经常被旁边一家工厂排放的废气熏得没法过。我找过环保部门、也找过纪检监察部门的朋友，可还是没办法！”这家工厂，名叫当纳利印刷公司。

　　 晶报记者经过调查发现，龙岸花园和当纳利印刷公司之间这场纠纷已持续近两年，在居民、企业和政府部门间形成僵局：一边是居民“看风向生活”的痛苦，一边是企业“废气排放达标，还怎么改”的疑问，另一边则是环保部门“监测合格”与“督促整改”的矛盾和无力。

　　 居民四处投诉甚至聚集抗议仍倍感挫折；企业邀请第三方乃至政府机构检测但没人相信；基层环保所“知道居民意见很大，可这个不归我们管”；市环保部门解释“监测达标也还会有人受不了”，让居民直呼“受不了”，还质疑“那个‘合格’的检测时间肯定不对!”

　　 事实显示：在环境污染面前，每一位公民，无分贫富贵贱，都注定深深卷入其中。僵局如何打开、困境如何破解，考验着全社会的智慧。

　　 僵局

　　 1“投诉后好一阵子，但没完没了”

　　 “现在我们家每天过着看风向生活的日子，只要来东风，就得赶快关窗户。”龙岸居民李女士说，正是当纳利废气味道刺鼻，让屡屡夜间被熏醒的业主们养成了“新习惯”。

　　 “每次一闻到臭味，就能看到那里冒烟！”从去年初刚入住开始，李女士就和很多邻居到处投诉，向坂田民治两街道、龙岗龙华两区、市环保部门乃至12345市政府热线打电话，还在搜房网业主论坛上发帖，相关帖子个个火热，浏览量全部上万。

　　 居民陈先生有次打12345投诉，随后市人居委东深水源办王健生打来电话说负责监管该企业，“态度很好，后来每次一发现问题就给他打电话，投诉后就好一阵子，但不久又故态复萌，没完没了。”

　　 反反复复投诉还是老样子，结果大家想“不弄得大一点，这事没法解决。”

　　 于是通过QQ群联络，2011年11月5日，居民集体到当纳利门前抗议，“很多人一下午站了六七个小时，晚上9点还没吃饭。”当时坂田民治两街道的领导和不少媒体都到了现场，“第二天起就空气清新，让大家欢呼不已。”

　　 可没过两三个月，居民们再次陷入没完没了的“投诉游戏”，倍感挫折后纷纷指责环保部门“严重不作为”。

　　 街道环保所被认为“只会推脱”，该所韩干源解释说“当纳利是外企，由东深水源办直接监督，不归我们管”。

　　 东深水源办被批评“在敷衍”：“投诉后就好一阵子，环保部门肯定和当纳利打了招呼，有些效果是好事，但周而复始就是敷衍了。”

　　 对此，王健生回应：“我们一直在积极监督，曾经两次没提前通知，就到当纳利进行监测。”

　　 【对策】

　　 更高一级政府应主动协调

　　 “在GDP等大的因素影响下，环保部门也是弱势群体，问题根源在规划机制，需要高一级政府出面主动协调。”深圳大学社会管理创新研究所所长唐娟认为，深圳西部通道侧接线工程、鼎太风华修路事件等牵涉环保的群体性事件，都是规划机制出了问题，高一级政府介入越晚成本越高。

　　 广东普罗米修律师事务所律师陈群提出，当纳利等大企业直属市环保部门管理，体现的是保护GDP。

　　 形成组织避免投诉碎片化

　　 唐娟分析说，振业峦山谷、龙岸花园小区大都没有业委会，投诉靠居民个人打电话、网上发帖，缺乏组织性容易导致投诉碎片化、被有关部门忽视。她建议居民成立一个维权协调或服务小组，“有了正式组织，便于系统收集证据，也便于政府和企业有明确的沟通对象，还能保护居民个体免于直接面对其它组织可能的伤害。”

　　 “很多律师愿意免费代理环保案件。”陈群曾代理峦山谷环保案，建议龙岸居民也考虑寻求中华环保联合会等公益组织协助，让维权有理有据有节。

　　 僵局

　　 2“明明难闻还监测‘合格’”

　　 因为是外资大企业，GDP比较大，就直管？我们找社区、找街道容易，找市属部门多难啊。”

　　 随之而来的，是居民们认为东深水源办“监测合格也要督促企业整改”的说法“自相矛盾”。

　　 对此王健生表示，“这些检测可以说都是工业区标准，正因为没有居民区的标准，我对大家的抱怨很理解，有臭味谁都受不了。”

　　 “我们一直在尽力监督，巴不得检出超标。”王健生说，为了避免居民健康受影响，他们向当纳利提出整改要求，“可企业问：监测结果达标，要我们改，按什么标准改，有何依据？”

　　 记者获悉，市环境监测中心站根据该办的监督要求，在9月3日最新一次监测中测出当纳利“非甲烷总烃”超标，目前已报给人居委法规处确定处罚要求，即将公布。

　　 不过当纳利相关负责人表示，测出的“非甲烷总烃”标准值是4毫克/立方米，实测值为4.16毫克/立方米，“属轻微超标。”

　　 龙岸居民对环保部门最不满意的，是一份当纳利委托深圳市环境监测中心站做的“合格”报告。

　　 在该站去年5月对当纳利的监测报告中，废气主要来源之一的总VOC（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印刷业排放限值为浓度120毫克/立方米、速率5.4千克/小时，5月11日实际检出值为浓度16.37毫克/立方米、速率0.049千克/小时。此外，当纳利今年6月还委托民间机构华测检测进行了为期一周的监测，总VOC实际检出值为27.8毫克/立方米、速率0.134千克/小时。

　　 两份监测结果都如该企业亚洲区市场部经理吴琼所说的那样：“排放达标，而且远低于排放限值。”

　　 “其实国内标准比欧洲还严格。”广东省印刷复制业协会会长陈均说，“香港对印厂只检物料，我们连排放气体也检，现在国际上对环评卡的很严，过不了环评根本就接不到单。”

　　 不过，龙岸居民都认为有充分理由对“合格”的结论“不能接受”。

　　 首先，居民张先生认为：“市环境监测中心站是政府下属机构，企业花了钱，怎么保证结果不偏心？”

　　 其次，龙岸小区时而清新、时而刺鼻的感受反差，居民吴先生认为：“检测时间肯定不对，不排污时检测当然没问题！”

　　 第三，“为什么不能在有臭味时现场检测呢？”居民陈先生曾两次联系东深水源办人员，“可约了几次都没来，连面都没见过。”

　　 最后，赵先生对当纳利的市管“待遇”感到不解：“只

　　 【对策】

　　 推动企业居民协商共同监测

　　 居民的质疑得到了深圳大学社会管理创新研究所所长唐娟的支持：“环境监测报告是纯粹的公共物品，应由公共财政支持，监测机构更不该与被监测对象产生交易关系，否则公信力必定受质疑。”

　　 “企业或居民单方委托检测，都难以获得对方信任，容易有争议，双方应该协商共同委托监测。”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中心杨小毛教授认为，只有监测时段包括了居民认为有浓烟、有异味的时段，双方才能有共同的基础。

　　 广东省印刷复制业协会会长陈均提出，企业完全可以同意由第三方公证，在自己不知情的任何时段由有资质单位进行抽检，“这些都不应该是问题。”

　　 一次环境监测商业委托“只要几千元，检测项目少的话一两千元就行。”曾代理振业峦山谷环保案的律师陈群更透露，深圳有关部门的环境监测车曾经开到峦山谷现场免费检测。

　　 不过市人居委东深水源办的王健生表示“到龙岸现场检测不大可能”。

　　 “监测中心站人也不多，

　　 都很忙，安排监测需要时间。”杨小毛也认为不能指望一有投诉监测车就能来，“这不是法定服务。除非证明多人受害，例如胸肺慢性病患者增多等。”

　　 “峦山谷那时就提交了很多居民就诊的证据，包括一户法国人住了院。”陈群说。

　　 监测“合格”政府也应该协调

　　 “监测达标，只是说企业不用承担行政处罚，排污及对居民健康的损害是客观存在的，企业当然应对受害居民、对社会承担责任。”陈群回忆说，峦山谷当时监测也都“合格”。

　　 环评专家马九秋提出，工业区旁新建住宅区，“是规划本身出了问题，应该先做环评再规划。”唐娟认为规划之前缺环评，还缺社会风险预测报告。市人居委法规处副处长洪晓群曾对媒体表示，很多废气污染投诉正是因此产生。

　　 陈群由此建议，“居民受到损害，可以考虑向规划部门索赔，从源头解决问题。”

　　 在今年3月协调峦山谷居民环保诉求时，市人居委相关负责人曾当场表示：“排放标准与感受不一样。（异味）个人2毫克就能闻到，并不是你达标了就不用承担责任了。达标以后，还是对居民造成滋扰的，相关政府部门应当出面协调。”

　　 政府出面协调的目标是什么？

　　 市人居委环境技术审查中心环评部部长尹民认为，环评时可能即使排放、质量都达标，还是有气味影响，不同的人感受也可能不一样。

　　 唐娟就此表示，按科斯定理只要产权明晰就能达到各方利益最大化，但现实中几方可能都要妥协来达成目标，“这也是居民需要形成授权组织的原因，这样才容易制定切实的目标。”

　　 居民李女士认同业主间可能有分歧：“我是没指望它一点废气都不排，只要不刺鼻就好，不过很多人都希望它搬走。”

　　 僵局

　　 3“不冒烟也可以生产”

　　 一度连续几个月的清新空气，让居民们在小区论坛上感慨：“原来当纳利不冒烟也是可以生产的。”

　　 在一份东深水源办给坂田街道办的复函中，废气被认为“主要来自封闭式烘干工艺”。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刺鼻的味道？居民李女士上网查资料推论：“它可能常用便宜的例如有机溶剂性油墨，那样会产生大量废气，如果用比较贵的比如水性油墨，就没什么味道。”

　　 还有一个细节让居民非常不满：“去年还拍过晚上浓烟滚滚的照片，后来突然发现排气筒旁大灯没了，晚上只能模糊看到烟雾，可没法拍照了。”

　　 当纳利相关负责人解释说拆掉那个灯“是因为在新增降噪装置后，原来的灯光角度照不到围墙内了，这个是误会”。

　　 对于所用油墨，吴琼表示“我们的轮转设备是胶印方式，所用热固型胶印油墨不含有机溶剂，这点从监测报告的VOC监测结果也能看出来。”工厂24小时不间断作业，“不可能也不存在随时调整偷排之说。”

　　 在10月18日记者参观当纳利厂区时，感觉现场噪音比较大，但厂房内正在印刷的英文杂志旁、圣经印刷车间里、厂房外高约20米的排气筒下，都看不到任何烟气，也闻不到刺鼻气味。

　　 该企业相关负责人解释说，之所以烟气有时多、有时少，是因为其形成过程“比较复杂、很微妙”，要受气温、气压、风力等多重因素影响，因此“看不到烟气很正常”，至于气味的问题“可能因为不同的人感受不一样”。

　　 对此居民的反应是“不可思议！”

　　 令人遗憾的是，除了去年居民堵门时请过4个代表进厂、还向龙岸物业中心发了两个回函外，当纳利与居民的有效沟通几乎为零。吴琼就此表示，会考虑通过网络等与居民加强交流。

　　 “我们1995年厂区建成时旁边还是一片空地，而现在距离龙岸花园只隔100米，”吴琼说，“以前的工业区现在是工业居民混杂区，我们和居民双方都是受害者。希望能够和居民互相包容处理问题，最终达成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对策】

　　 是否环保油墨三方现场体验？

　　 “有的杂志用有机溶剂性油墨看起来精美但难闻，而有的杂志看着粗糙，但用了水性油墨就很环保”，马九秋建议“厂方应同意在居民选择的时间点，由政府或第三方机构进行现场检测。”

　　 陈均也表示，是否环保油墨比较容易区分，现场检测物料和检测印刷品都可以。

　　 吴琼回应说，“对于三方联合现场体验环保油墨的建议，我们愿意考虑。”

　　 工厂加装废气处理设施？

　　 马九秋说，只要加大投入，加装活性炭吸附等处理设施，就能减少废气排放。

　　 当纳利相关负责人说已有计划：“我们决心对废气气味进行治理，现在已经有了方案，正在做可行性分析。”吴琼表示，在去年投入数十万元进行降噪处理之后，该企业减少废气排放措施“也正在向美国总部汇报”。

　　 王健生说，曾经与当纳利商议加装废气处理设施，“但他们说研究后认为屋顶是铁皮，不适宜安装，而且加装可能导致烘干用的轮转机爆炸，所以说再研究新的方案。”

　　 此外，在坂田街道打造总部经济和文化园区的规划中，当纳利被作为重要一环。南坑社区工作站站长池卫华介绍，今年9月区和街道领导还与该企业就迁入亚洲总部进行了磋商。

　　 杨小毛也表示，政府其实可以通过用地置换等方式，推动住宅区旁的工厂迁移。

　　 （文中居民均为化名）

　　 【小贴士】

　　 印刷用油墨分为水性油墨（以水为溶剂，无污染，柔印、凹印为主）和其他印刷油墨（以胶印为主）；

　　 胶印印刷油墨分为矿物油基油墨（污染大户）和植物油基油墨（比较环保）；

　　 植物油基油墨如大豆油型热固胶印轮转油墨适用于胶版纸、新闻纸、轻涂纸等印刷。

　　（原标题：如何才能“吹”走小区上空的刺鼻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