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崔烨 摄影 龚星

　　梅龙镇伊势丹、中信泰富、恒隆广场构成的黄金三角商业区，通常被人们认为是上海最贵消费区域之一，在那里生活的上海人里不乏“老克勒”，世代居住的经验和老辣的眼光让他们自有方法找到各个藏匿在上海老式弄堂里的店家——在满足自己吃穿住行需求的同时，又能够享受有品质且不贵的生活。

　　受市政建设影响，这一带的老居民逐渐迁出，但消费习惯及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还是让其中的一些人在动迁后仍愿意冒着找不到车位的风险或干脆换两辆公交车辗转而至。藏匿于石门一路北京路一狭小弄堂内的某家理发店，就是这群居民的心头好。

　　【提问】

　　什么是简单生活？

　　章映娜（64岁）：不匆忙。早晨用1个小时进餐，再用 1个小时穿衣打扮，完全不急的情况下，不会省略该有的保养，不会急到体温上升不易上妆，不会匆忙到语无伦次，可以为做出一个喜欢的头发造型消磨一个下午。

　　章映美（59岁）：简单生活在我看来就是给生活做做减法。年轻人往往更关注自己要什么，比如要名牌化妆品手袋，要好房子，要好老公，要好儿女……不停地做加法；渐渐拥有了以后，就开始做减法，简单生活就会让你知道不要什么，不要花哨的产品包装，不要什么会员卡分级服务，不要没有营养的寒暄……

　　弄堂理发店只记得路记不住店名

　　9月28日下午2点，当章映娜章映美姊妹踏入北京路石门一路弄堂内的理发店时，发现虽然提前三天预约好了2点理发，但已被两位客人“占”了座位。正在做头的一个是从大华赶过来的86岁的高阿婆，她指着头顶红色、绿色的塑料发卷说：“我是来盘发的，现在很多店已经没有这种工具了，就做不出我要的效果。 ”

　　趁着高阿婆做头加热的间隙，既是老板又是理发师的仇师傅开始为住在隔壁高档小区国际丽都已经93岁的老伯伯剪头发。

　　“我们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人实在多就索性到南京路上逛一圈。 ”姐姐章映娜告诉记者，几年前因为老公退休后接受了返聘，虽然70多岁了但还是经常要到五角场一带授课，为了老公的出行方便，她搬出了市中心黄金地段。 “一开始在新家附近也剪过发，找的还是家很有名气的发廊，理发师还分三六九等，很复杂，要办会员卡，我分别剪过180元和380元的，但还是找不回以前的感觉。这里不好停车，所以宁可坐两辆公交车来老店家剪。理发店装修环境再好技术不行也没用，手艺活还是要经过时间考验的。 ”章映娜的话处处透出对理发师傅手艺的尊重。虽然有预约，小店基本上还是遵循“先坐在位子上先理发”的原则，章映娜与妹妹站在店门口边聊天边等待。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虽然弄堂里的小理发店有不少忠实老客户，但若有人打听：“你的头发很有型哪里剪的？ ”十有八九熟客们会记不起来店名，只能告诉对方线路该怎么怎么走。

　　记不起店名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从外观上看，不足十平方米的店堂在容纳了三个理发座位、两三个等位板凳、一只双门冰箱、一个洗头台后就已经接近饱和，店里没有装修，也从未被打理过，环境实在不能算好。章映娜说，曾经带过一个慕名而来理发的好友，虽然也对师傅的手艺啧啧称赞，但却没有再来第二次，据说是因为等待时间太长座位又不舒服。

　　对此，仇师傅也很无奈，因为房子是租的，前面一排房子已经迁掉了，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要被“赶走”，所以仇师傅不愿意把钱花在店面改造上。

　　相形之下，客人光鲜精致的穿着打扮在理发店的环境里甚至显得有点突兀。妹妹章映美说，跟姐姐到这里来理发已经二十多年，两姐妹的儿子都在德国定居，连襟一个是同济建筑系的退休教授，一个是颇有名气的收藏家，今天来做头是为了晚上侨联的小聚餐。 “有些朋友在海外居住久了，就特别喜欢带中国风的东西，上次聚会一个朋友就对我配旗袍的发型赞不绝口，以为是哪个设计师度身定制的，听到洗剪吹总共才花了15元，说什么也不相信。 ”

　　在做老式头型的最后，仇师傅还会掏出旧式的无声吹风机进行定型，银色的金属机身，一看就是“老货”。在妹妹章映美坐下半个小时后，一个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风靡沪上的“菊花头”新鲜出炉。

　　仇同文:一技傍身30年

　　“十年前有人跟我出主意，说从剪发中派生出一类精修，就可以让价格上浮一倍。我当场就发火了，在我手里出来的头，不管是大老板还是打工仔，没一个含糊的！ ”仇师傅说。

　　没有打过任何广告，没有任何装修（除了必须的大镜子），没有所谓的“精剪精修”，没有会员卡，不推销任何护发产品也没有产品可售，甚至连价目表都没有……这样的理发店客气一点说是“挺简单的”，不客气一点说就是简陋了。

　　仇同文，1966年生，就是这家不足十平方米的理发店老板，也是唯一的理发师，来自以“三把刀”出名的扬州，虽然年纪不算大，从17岁初中毕业学手艺开始，已经剪了近30年的头。

　　说话简单直白、甚至有些冲的仇同文从来不看人头剪发，更讨厌因为客人多就偷工减料，曾经带过一个徒弟就建议过他搞些时髦的“花头”，在人多的时候简化下“程序”，在被仇同文训斥后灰溜溜卷铺盖走了。所以对于不少老客户多带几个徒弟扩大店面的建议，他总是很顽固地否定了：“现在的人跟过去不一样，很难搞的，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啥。 ”

　　不过对于研究发型，仇同文就显得耐心又细致，先后在上海华安、沪光等知名理发店学过手艺的他，在休息时间还会跟当年一起学艺的老友切磋：“有的人手艺很好，可惜转行了，说我们这行太苦了。 ”在仇同文收藏的理发册里，不乏韩流等最新流行的发型。

　　隔壁邮局的投递员小程来自河南洛阳，今年30岁，他工作间隙喜欢来店里跟大家聊聊天，听听老上海人的生活故事，小程告诉我们：“在这里剪发跟外面连锁店几百块有多少讲究的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好——我先带我老婆过来，后来有了宝宝，来剪头发也很放心，师傅只收5块钱，外面起码20块，梅龙镇什么级别的理发师要300！ ”

　　在理发店洗头池子边的管道缝里，还能看到切菜刀、砧板等插在里头，仇同文的中饭晚饭，都是在店里解决的，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还有电冰箱、微波炉，店外有水斗煤气，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仇同文说自己身体还不错，他理发全程都是站着的，而且还有一个原则是，只要有顾客候着，他就不停手，隔壁邻居说：“他常常忙得饭也吃不上，有时候下午四点了还在烧午饭。 ”

　　讲起生活，仇同文说以前还要接送孩子，现在老婆成了全职太太，他则全部挑起养家重担。有手艺但不打广告，开发廊但不装修，剪头发但不收小工，有染烫但不卖产品……这是仇同文坚持的简单，这一坚持就是30年。

　　（原标题：弄堂里的人气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