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驰

　　●“最牛的不在于她做了这样一份表，而在于她有这个自制力可以做到。”马冬晗的同学说。

　　● “马冬晗现象引起热议，可能和现在一些社会风气有关。”清华大学教授王孙禹认为，现在提倡 “兴趣教育”、“快乐教育”，好像教育一定要轻松愉快，其实这种观点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教育阶段。

　　●“社会上一直对清华学生有种质疑，觉得这帮孩子只会读书，不会干别的。其实马冬晗的事情引发关注，也让大家发现原来那种印象是片面的。”清华大学校团委副书记张超说。马氏姐妹引发的舆论热议也让校方开始思考，如何向社会介绍学校里的优秀学生，扭转刻板印象。

　　马冬晗和马冬昕又“火”了。

　　2008年，这对来自大连的双胞胎姐妹双双保送进清华大学，成为清华园里有史以来第一对保送进清华的双胞胎姐妹。

　　2011年，马氏姐妹在同一年双双获评特等奖学金，在清华学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震撼。全校15000多名本科生中，当年只有5人可享此殊荣。

　　今年10月，姐姐马冬晗的一张学习计划表被传到网上，由于从早晨6点起床到深夜约1点休息的每个小时都被详细规划，而引发舆论热议，“学霸”称号不胫而走，“学习机器”、“书呆子”等负面评价也蜂拥而来。

　　然而，记者实地调查后发现，在这所拥有百年历史、汇集了全国高智人群的学校里，带有清华特色的“学霸”之路，比外人想象得更为曲折。

　　迈向“特奖”之路，“万里挑一”

　　在“大牛”云集的清华园，曾经稳拿年级第一的马冬晗，也尝到了“落后”的滋味。从排名第20位到重回榜首，网上热议的学习计划表，为她打开了迈向“特奖”的大门。

　　什么样的人可以在清华拿特等奖学金？

　　2004—2005学年第一次奖助学金管理委员会讨论通过的 《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评选操作流程》上，关于获奖标准只有几十个字：“德智体美劳等各方面全面发展，综合素质最为优秀的同学；在某一方面具有突出特长或贡献，其他方面比较优秀的同学。”

　　相比之下，申报过程更能说明问题。首先，全校院系各推1名候选人，向全校公示全部申报材料。之后，校方初步删选，选出本科生和硕士生各10名进行答辩。在随机抽签答辩顺序后，由评委无记名投票决定结果。最后，本科生和硕士生中得分排名前5的，将成为当年特等奖学金的获得者。

　　也就是说，经过层层筛选，全校近4万名学生，当年只有10人能获此殊荣。

　　特奖竞争历来激烈。77级校友、清华大学工程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孙禹教授回忆当初读书时，清华学子对特奖获得者的评价是“万字号”人物，意思是这些人万里挑一。谁拿了特等奖，那就是整个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迈向特奖，首先要在本系称雄。

　　进清华东门往西，装饰一新的9003大楼（2011年更名为曾宪梓楼）是精密仪器与机械学系系馆。这个系历来是清华工科重镇，也是“人口大系”。马冬晗所在的2008级精仪系，本科生一共有150人，分为5个班，人数在全校工科院系里排进前三。

　　在这些挤过高考独木桥的佼佼者中，一场新的竞争悄然展开。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物理竞赛获奖而保送的马冬晗，并没能很快适应学习生活。在接受采访时她提到，大一上学期接触机械制图，遇到了巨大困难，甚至担心这门课会挂掉，微积分也学得“很懵”，专业排名在150多人里第20名，这是她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成绩，一度令她沮丧和茫然。

　　这群人里确实卧虎藏龙。马冬晗的同班同学戴辰晨告诉记者，本科期间，系里面很多 “牛人”以不同的方式展现才华。“比如隔壁寝室就有位 ‘技术宅男’，对于上课没有兴趣，但对动手操作的大作业却有惊人的热情。”一门计算机语言方面的课程结束时，大家按照要求写了一个作业，几乎都比较粗糙，他则花了很大精力，编写了一个堪称完美的作业，得了很高分。

　　而对马冬晗来说，她在另一件事上展现了自己的天赋——自制力。在得知姐姐为成绩苦恼时，妹妹马冬昕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方法——制定学习计划表。

　　每位清华学生在选完课后，都能直接从选课系统中打印一张本学期课程表。而马氏姐妹的学习计划表更进一步，在课程表的基础上，将每天早、中、晚非上课时间做一个细分，每个时间段内注明要完成的事情，每天还有一个小总结。

　　让人敬佩的是，这个计划表，马冬晗一坚持就是4年。网上流传的照片里，厚厚一大叠表让人咂舌。抽出其中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从早晨6点起床，一直到晚上1点左右就寝，马冬晗详细规划了每一天甚至每个小时的行程，还在旁边空白处写下本周的心得体会，认真程度不亚于抄写老师的板书。

　　“最牛的不在于她做了这样一份表，而在于她有这个自制力可以做到。”马冬晗的同学说。

　　这份学习计划表，最早出现在2011年马冬晗的特等奖学金答辩会上。参加过那年答辩会的美术学院2009级学生姚璐告诉记者，马冬晗当时播放了一个PPT，其中就有这份计划表，场下一片惊叹。

　　一年后，这张计划表在网上掀起了讨论狂潮，甚至引得网友纷纷效仿。

　　打开百度文库，能搜索到不同版本的“清华学霸马冬晗学习计划表”，都是别人根据网上照片制作的模板，供下载使用，甚至还有“通用版”、“改进版”。在一个模板的说明栏，制作者感慨：坚持了几天我就放弃了，果然“学霸”不好当。

　　得益于严格执行的学习计划，马冬晗在大一下学期成绩一跃而上，成为专业第一名。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都保持了领头羊位置：11门课排名第1，2门课获得满分，40%的课分数在95分以上，60%的课位列课程班级前十。

　　看到这个成绩，2002级精仪系学生闫硕直呼：“实在是太牛了！”这位自嘲“很弱”的学姐，清晰记得当初上控制工程课时的“惨痛经历”，大家学得都很辛苦，但仍然有几乎一半的学生考试不及格，最后靠加权的办法，才勉强通过，“如果以为靠死读书就能考高分，那未免把清华课程想得太简单了”。

　　“学霸”，不等于学傻

　　在清华，学习成绩并不意味着一切。除了学习好，还要参加社会工作、社团活动、体育锻炼……只有全面发展的学生，才有资格参与特等奖学金的角逐。

　　仅因为严格的计划表就认为马冬晗是个“学习机器”的人，一翻开她的简历，就会发现自己错了。2008年入学后她就担任团支部宣传委员，2010年5月当选精仪系第36届学生会主席，也是精仪系学生会历史上第一位女生主席。

　　除了这些学生工作，她曾任精仪系女子排球队队长、系乒乓球队队长、校乒乓球队队员、学生国旗仪仗队带兵分队长，还是马拉松爱好者协会会员……

　　而妹妹马冬昕则曾担任班长，现在是清华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如今她和姐姐同为校乒乓球队队员，还一直是系里面乒乓球队、排球队、田径队的队员。2011年11月，她当选为海淀区第十五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网友们惊呼：这怎么可能？

　　实际上，全面发展，是清华培养人才一直坚持的传统。

　　王孙禹教授告诉记者，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清华就形成了这样一种风气：成绩好，才会在社会工作中被委以重任。“这个道理很简单，科科挂红灯，怎么服众？”而且，学生的天职是学习，只有学有余力的同学才会从事学习以外的工作。

　　相应的，对那些成绩好、社会工作也做得好的学生，学校会重点培养。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国家对清华工科寄予了厚望，希望培养出引领工业振兴的骨干人才。“这样的人才不仅业务要好，在领导才能方面也应该足够优秀。”

　　只有这样的学生，才会得到特等奖答辩委员会的青睐。

　　这种培养风格一直延续了下来。现在，在马氏姐妹身上得到集中体现。其实，翻开近年来特等奖学金获得者的名单，经历都有相似之处。

　　2009年特等奖学金获得者张卓，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本科生，3年来成绩一直在电子系名列年级第一，曾任班长、系学生会体育部部长，是“电子系马约翰杯十佳运动员”，完成过3次马拉松全程。

　　2010年特等奖学金获得者胡嘉仲，2007年就读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大一时就已经开始跳级选课，3年内提前完成了培养方案所有的专业课，曾受邀成为新加坡国立大学量子技术中心的访问学者。他获得了清华学生跳水比赛初级裁判员资格和跳水比赛执法权，曾任清华大学学生跳水协会副会长、物理系团委副书记等职。

　　2011年，与马氏姐妹同年获得特等奖学金的周滢垭，在2008级热能工程系排名第一，作品获清华大学第29届“挑战杯”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特等奖，曾入选美国斯坦福大学本科访问学者项目。她还曾斩获校内跳水比赛的冠军。另外，周滢垭是北京市海淀区义工联合会的一员，定期去敬老院。2012年，她作为学生代表在2008级本科生毕业典礼上发言。

　　担任过特等奖答辩委员会成员的王孙禹说，老师们听答辩，会特别注意到这一点：“如果这个学生只是成绩好，我们也会觉得有点像‘书呆子’。只有全面发展的，我们才会觉得，这个真不错。”

　　这些，并不是应试教育可以教给学生的。

　　兴趣，是最严的老师

　　学习、工作、体育锻炼，“连轴转”不会觉得辛苦吗？数位接受采访的特奖获得者都摇了摇头，不约而同提到一句老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但他们的获奖之路也暗示着：兴趣，更是最严厉的老师。

　　马冬晗走红后，有网友感叹：读个大学除了学习就是社会工作，不会很痛苦吗？

　　实际上，“马冬晗们”有着截然相反的感受。

　　就拿班委工作来说。马冬晗担任班委，是兴趣和责任的双重驱使。大一做宣传委员，是当时唯一一份社工，她希望在做班委过程中得到锻炼，因此做得很“开心”。大二当学习委员，是希望抓班上的学风，更希望整顿自己的学风，督促自己严谨踏实。大三做党支部组织委员，是响应党支部的需要。到了大四，班级处于“自治”状态，“保证大家高兴就好”。

　　妹妹马冬昕则表示，她喜欢清华的学习氛围，觉得学习很快乐。要实现自己投身科技事业的梦想，必然“需要坚实的科学基础”，好好学习是顺理成章的事。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和马氏姐妹一样，周滢垭连续三年排名第一，在系里面也算“学霸”级别的人物。热能系学习任务繁重，课程较多。但在周滢垭眼里，并没有哪门专业课让她有痛苦、后怕的感觉。为啥？小姑娘直言：“因为我喜欢啊。”

　　从上海七宝中学考进清华大学，周滢垭的第一志愿就是热能工程。作为小小发明家，进入学校之前，周滢垭已经累计申请39项专利。填报志愿时，工科专业是她的首选。“翻了一遍招生简章，觉得热能工程不错，就选择了它。”

　　进入学校后，出于对专业的热爱，周滢垭一直学得很起劲。为了完成发明设计，周滢垭可以在实验室里熬通宵，一个人搬着40升的气瓶做实验。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但并不意味着轻松愉快。

　　特等奖学金获得者姚璐就读的环境艺术设计专业，可以说是美术学院最忙碌的专业。“要画草图、电脑绘图、做模型，还要写论文，差不多每门都这样。”

　　每门专业课一般是5周，结束后又要开始下一门，她却忙得有滋有味。“我进校前就对设计感兴趣，报志愿时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设计专业。”见到记者时，姚璐满眼血丝，因为刚从项目现场赶回学校，本来休息不够，又在现场搬了一天的东西，确实累得够呛，但她觉得这些都没啥。

　　“马冬晗现象引起热议，可能和现在一些社会风气有关。”王孙禹认为，现在提倡“兴趣教育”、“快乐教育”，好像教育一定要轻松愉快，其实这种观点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教育阶段。

　　作为“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王孙禹对当年的学习盛况记忆犹新。那时老师常教育他们：全中国100名学生里可能只有1人能来清华学习，身上的责任不是一份，而是100份。“那个时候的口号是把浪费的时间夺回来，自习教室里每天坐满了人，到晚上赶都赶不走，学校只好采用闪灯的方法，先熄一次灯，让大家快点收拾书本回去，然后再彻底熄灯，把大家‘逼’走。”

　　风气延续。直到现在，自习教室占座仍然是让校方头疼的一大问题，不得不安排管理人员定期清理桌上一些书籍物品，供源源不断的后来者使用。而无论严寒酷暑，图书馆早晨开门前总会排起长队；宿舍每晚熄灯后，总有学生三三两两站在走廊上看书。

　　更重要的是，清华工科课程是出了名的难，这迫使学生们不得不花功夫“死磕”。一位从外校保送至清华电子系读博的同学告诉记者，在本科期间，她可以每天睡到很晚，再去教室看看书，考试照样拿高分。但到了清华“一下子傻了”，不拼命看书做作业，根本赶不上课程进度，更别提拿出科研成果。

　　就算是周滢垭这样的“学霸”，记者上周日在系里找到她时，她也正面对数学作业头疼不已，采访时还不断念叨着一道大题。

　　“清华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大多数学生是自觉自愿适应这种学风的。”王孙禹笑着评价起“马冬晗们”，“他们这种对时间分秒必争的劲头，代表着最典型的清华人。”

　　“学霸”，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清华特色的“学霸”，经历过成功，也经历过失败；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烦恼。面对外界好奇的目光，他们说：“如果你了解清华，你就会知道，我们这样的学生很平常。”

　　照片上的张卓，站在日晷旁，身着西装，显得意气风发。这是他获得2009年特等奖学金后接受采访时的照片。但谁会想到，这位奖学金拿到手软、在电子系200多人中排名第一的“大牛”，也曾遭遇过竞选系学生会主席失败的滑铁卢。

　　在那之前，张卓做过班长，也做过系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在社会工作方面游刃有余。竞选系学生会主席，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张卓未能如愿。这次“惨败”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给学弟学妹总结经验时，反复强调自己是在不断的失败中进步的。

　　而作为2010年特等奖获得者的胡嘉仲，曾因本科期间就发表5篇SCI论文、影响因子达到博士毕业水平而名震全系，私底下，他却酷爱动漫，热衷收集地图和变形金刚模型，还是人人网上拥有10万访问量的“人气之星”。

　　周滢垭是一名爱笑的上海女孩。如果你来到校军乐队的专场演出，还能看到她吹奏长笛的身影。如果你来到校内跳水比赛，说不定还能一睹她跳水的英姿。文艺、体育、学习，周滢垭样样都做得不错，但她面对成堆作业也很烦恼。想到身边的同学，她也不断表示“牛人”太多，有人还是创业达人，而自己在这方面一片空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只是选择了适合我们的这一种。”身在美术学院的姚璐对此感受更为深刻。周围一些具有艺术家气质的同学很让她敬佩，但自觉做不到，好好学习让她感到更自在。

　　“社会上一直对清华学生有种质疑，觉得这帮孩子只会读书，不会干别的。其实马冬晗的事情引发关注，也让大家发现原来那种印象是片面的。”清华大学校团委副书记张超说。马氏姐妹引发的舆论热议也让校方开始思考，如何向社会介绍学校里的优秀学生，扭转刻板印象。

　　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正在清华园里认真创造着自己的未来。

　　（原标题：“实在是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