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然:汉学渊茂,悦然从之

2012年11月21日02:39  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

  今秋,马悦然携妻赴沪推介新译作,正赶上莫言获奖全国“发烧”,夫妇两人遭遇了最热烈的围观。

  人物

  马悦然,生于1924年,著名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毕生致力于汉学研究,翻译过《水浒传》《西游记》《桃花源记》和辛弃疾的大部分诗词等,组织编写了《中国文学手册》,并向西方介绍了《诗经》《论语》《孟子》《史记》《礼记》《尚书》《庄子》《荀子》等中国古典著作。

  叙述

  “一切都是假装!”白猫说,“今晚有一个北欧的老外假装做一个关于六言诗的演讲。假装听的人假装他讲的主题是‘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你说笑人不笑人?”

  在一篇两百余字的微型小说中,马悦然借小动物之口,幽了一默上次来沪演讲的经历。

  那是2005年夏,这个80多岁的瑞典老头,用“中古音韵”吟诵李清照的《声声慢》。多数人并不关心他的汉学研究心得,只是拐弯抹角地追问诺奖的事。

  闲聊时,马悦然的夫人陈文芬跟我提及这趟上海之行,“运气很不好,复旦在修路,学校里一塌糊涂,那天王安忆送我们出来时悦然就已开始发高烧,后来越来越热,他差点死了……42℃!”

  是的,马悦然每次来都很“热”,但这个“热”和他所做的冷门学问没什么关系。

  10月中旬,马悦然携妻再次来沪,秋高气爽,却赶上了莫言获奖全国“发烧”的沸点:弄堂、剧院、高校、中学,他们夫妇俩遭遇了最热烈的围观。

  其实,马悦然此行是早已计划好的,和诺奖刚颁给莫言并无关系。5月在斯德哥尔摩接受记者专访时,他就提及今秋会来沪分享翻译观,推介他翻译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2011年诺奖得主)的作品《巨大的谜语·记忆看见我》中文版。

  然而,10月21日下午的新书发布会上,三十多家媒体争相挤进了上海老弄堂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书吧。看见眼前小方桌上铺满几十支录音笔,88岁的马悦然似乎有些不适,旁边速记员正紧张地敲打着,“啪哒啪哒”的急促声响,伴随底下“莫言”“诺奖”紧锣密鼓的提问,把他原本要分享的“特翁”给吓跑了。

  “南坡居士”:在另一个世界游荡

  马悦然说话,语速缓慢、调子沉稳,但他动起笔来则机敏活泼,十足老顽童。

  “2004年拜读了老莫(即莫言)发表在《上海文学》的《小说九段》之后,我才明白微型小说到底是啥子。从那时起,要是没别的事做,我偶尔会写一两篇微型小说自娱。”他以“南坡居士”署名,用中文陆续写了60篇“微型小说”。

  马悦然这位“洋居士”的微型小说别具一格,时而神游中国古代:骑着自行车回南北朝找寻子夜姑娘,让“李白那酒鬼”和讲究平仄的“杜老”来段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跟辛弃疾李清照对饮谈情发牢骚……谈古论今“摆龙门阵”,他夹杂“啥子”“莫来头”的川话语体,还用起“日每日”“做那个啥”这般劲道十足的山西方言,学曹乃谦写他们北温窑的村里人……

  今年5月,记者曾至马悦然家中专访。在斯德哥尔摩城郊的“优斯宏”,马悦然过着朴素的书斋生活,经济来源依靠退休金(他曾在斯德哥尔摩大学任教)和写作收入。老人没房产,长期租住在“燕鼻子住客之家”养老公寓。据陈文芬介绍,“这里很受欢迎,许多人申请要等15年才能排到队,入住的全是年过65岁的老人。”马悦然温柔地纠正道:“但你是这里唯一的例外。”

  马悦然的寓所不大,两室一厅不过70平方米,中间十来平方米的客厅就是他的书斋,屋内装饰简单,墙上几联蜀绣书法是他岳父(已故妻子陈宁祖的父亲)所赠。书柜中最醒目的是日本人诸桥辙次编纂的多卷《大汉和辞典》,这是马悦然最常用的中文工具书。客厅正中长条大方桌上,放着各地寄来的样书、刊物和他的戴尔电脑。这里的主人是诺贝尔文学奖18位评委中唯一精通中文的汉学家,他经年累月、孜孜矻矻地翻译了自上古至当代的大量中国文学作品。

  他爱《国风》里的“辣妹子”,钦羡“8世纪我的同胞们穿着熊皮在林中过着野蛮生活时,唐朝诗人在创作律诗和绝句”,他希望自己生在南宋,“如果生在山东,就和辛弃疾是邻居了,可以谈谈词,喝喝酒。”

  多年前马悦然以中文写成自传性文集《另一种乡愁》,这部作品的瑞典文版取名为《在另一个世界游荡》。这位身在瑞典的“南坡居士”,一直都“在另一个世界游荡”。

  “马可汗”:从《左传》进入中国

  1944年,遥远的北欧,那个姓马尔姆奎斯特的瑞典小伙还在乌普萨拉大学修古典语文。“当时的人生目标是当个高中拉丁文和希腊文老师。”闲暇时,他读到一部英文版《生活的艺术》,“林语堂的英文比一般英国学者还好!我发现他对道教兴趣很深,于是立马到图书馆借《道德经》,但发现英、法、德3种译本区别很大,就去请教当时著名的汉学家高本汉,问他究竟哪个译文最好,他答:‘那些译本都一样糟。只有我译的是好的。’于是借给我那时还没出版的手稿。一星期后我去还时,他就问我为何不直接学中文。我1946年秋就去斯德哥尔摩跟随高本汉老师学中文了。”

  当时欧洲的中文授课颇似中国古代私塾,一句汉语都不会说的他,以《左传》入门,比中国学生还古典地学了两年。“现在的读者会认为《左传》文体古老难懂,其实里头有很多当时的口语对话,很有戏剧性,精彩极了!”1947年,他偶然开始把中国文学作品翻成瑞典文。“我记得我翻译的头两篇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欧阳修的《秋声赋》。1965年任斯德哥尔摩大学教授后才开始大量翻译中国古代、近代和当代文学作品。”

  父亲曾任中学教师,他从小跟着家人迁徙各地,习惯用耳朵记方言,也善说方言。1948年被高本汉派到中国调查四川方言时,他还说不了太多日常会话,但从上海到重庆,再到成都,他用两个月便粗略学会了可应付田野考察工作的西南官话,此后一头扎在峨眉山报国寺做了8个月的方言调查。“当时我的中文名是马可汗,当地人说在这里叫可汗不行,后来朋友帮我取了马悦然这个名字。”

  马悦然和四川的情感很深,这个“中国洋女婿”最爱川菜麻婆豆腐,口味到现在还是“辣”的。

  1956至1958年间,马悦然在瑞典驻华大使馆工作,“从学术方面来看,那3年没什么收获,但我有机会跟一些作家见面……我也不喜欢外交官的生活,非常无聊,每天有人要请你吃饭,应酬太多了。”

  沈从文的湘西,曹乃谦的雁北

  半个世纪以来,马悦然译成瑞文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不计其数,据说,上世纪50年代仍健在的及后来的中国知名作家,他大部分都见过,并与其中多位成了好友。

  5月10日专访那天,恰逢沈从文祭日,马悦然回忆时有些伤感:“我们81年、82年时见过两三次面,记得我头一次去拜访,他的妻子张兆和就悄悄跟我说,‘千万不要问他古董的事,他一开始就讲不完。’那时我在北京只有几天,要赶很多采访。我们11点多到沈从文家,我听到厨房咚咚咚地在准备,到1点钟我站起来说要走了,他们看起来很失望(陈文芬安慰:外国人和中国人习惯不同,别太难过了。)”

  1990年代初,马悦然在一本山西文学刊物上发现了山西作家曹乃谦。这个“乡巴佬”笔下的雁北,就像沈从文的湘西一样让他感动。“温家窑离我瑞典家乡有几千光年的距离。但我深深地感觉到那山村的居民,除了那狗日的会计以外,都是我的同胞,都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在同一个苍天之下。”他深信,“要是沈从文在世,他也会欣赏。”

  2005年,马悦然去了温家窑,“吃油糕,住窑房,听乃谦唱要饭调”,村里人听这老外说这说那尽是自己村里的人和事,连南梁、西沟、圪塄地这样的地名也知道,吃惊得直嚷嚷:“这老外简直简(雁北方言,加强语气)是太日能了。”据《南方人物周刊》李乃清/文

  对话

  “俱往矣!”

  记者(以下简称记):上世纪50年代的中国作家,谁跟您最合得来?老舍先生?

  马悦然(以下简称马):那当然!老舍在英美呆过几年,跟他讲话很自在。冯至是很好的诗人,卞之琳也是,他的诗不好懂,就是一个朦胧诗人。北岛、杨炼、顾城说他们发明了朦胧诗,其实卞之琳比他们朦胧一万倍。

  记:您跟艾青也挺要好?

  马:对!我认识他是在1979年他平反了以后。作协宴请他,周扬讲话说,“艾青同志,我们错了。”8个字。艾青站起来就说,“俱往矣!”3个字。这是艾青告诉我的。

  记:说说您当年和钱锺书的见面?

  马:那是1981、1982年,当时我是欧洲汉学学会的会长。我们这个(《中国文学手册》)一共4册,小说、短篇小说、戏剧跟戏曲,但我们准备专门做个讨论散文的,我去问钱锺书。他说,哦,中国有人写散文吗?这我倒没听说过。(笑)哎呀,他厉害,哈哈哈。他对我们这个计划有些怀疑,但做完后再去看他,他的看法就完全改了。他认为有很多被遗忘的作家,我把他们拿出来了。

  记:您和曹乃谦的关系很好,说说对他的印象?

  马:乡巴佬,人好极了,非常老实。他是警察,但一点儿都没有警察的架子。我知道中国很多当代文学专家不太喜欢他,曹乃谦、苏童的小说,他们觉得没什么文学价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根本就没看懂。

  曹乃谦跟苏童之间的距离有一亿八十万里之远。乃谦的小说,无论主人翁多么贫穷,多么笨拙,他或者她还保存着一种中国农民固有的人道之根。苏童的小说《米》是我所看过的最可怕的小说,里面没有一个好人,男男女女,都坏透了,好像都盲目地走到没路可走的深渊,我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我头一次见苏童,他就像个高中生,真不知道他哪来这种生活经验。

  还有残雪,非常天才的一个女作家,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作品。她是中国作家中突出的一个,中国的卡夫卡。

  莫言讲故事师从古代说书人

  “我头一次跟莫言见面是在香港中文大学,我在那儿当了一学期客座教授。有天莫言来了,我们花了几个小时谈话,第二天他又回去了,因为要分房子,我觉得非常奇怪。后来听说没有分到。第二次是在台北,他跟9个作家(陈文芬补充:有苏童、余华、丛维熙、张炜、陈丹燕、池莉等),在台北住了几天。有天他们晚上出去看热闹,莫言不想去,跟我在饭店里喝威士忌。第三是2005年他参加(北京)斯特林堡戏剧节,那天来的中国作家有李锐、余华和莫言等,我们没多少机会见面,但常常通信。

  “(陈文芬:你说莫言小说写得太长了。)我觉得他真的写得太长了,他2004年在《上海文学》刊登了《小说九段》,非常短,只有两页,我觉得非常好,马上把它翻成瑞典文。(陈文芬:我再问一个,你翻译了莫言哪些小说给瑞典学院看?)我开始翻译的时候,选的是在我看来莫言最好的一个中篇《透明的红萝卜》,另外一个是幽默感非常强的《30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还有一些像《会唱歌的墙》和《姑娘翱翔》。(陈文芬:讲一个麻子要娶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新婚夜姑娘跑了,飞起来停在树上不肯下来,村里人围在树底下等那新娘下来,悦然很喜欢这个故事。)

  “我喜欢莫言就是因为他非常会讲故事……你读莫言会想到中国古代《水浒传》《西游记》《聊斋》的作者,莫言讲故事的能力就是从这些古代说书人学来的,当然他也学过外国作家,看了福克纳马尔克斯后非常惊讶,他说,我们高密这样的故事很多,我比得上福克纳。

  (原标题:马悦然:汉学渊茂,悦然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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