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车辐离去 成都活字典,停止翻页。

2013年01月23日04:59  成都商报

  这辈子,除了在医院里,我一天也没白活。

  ———车辐

  神仙请去吃宵夜

   王母喊来唱洋琴

  ———流沙河题挽联

  车辐小传

  车辐,1914年生,成都人。上世纪30年代开始从事文艺写作,职业记者。先后出任《星芒报》《民声报》《四川时报》《人物杂志》《华西晚报》等报刊记者、编辑。著有散文集《采访人生》《川菜杂谈》《车辐叙旧》小说《锦城旧事》等。四川烹饪学会理事,人称“饮食菩萨”。

  有一位台湾地区作家说,到了成都,不见车辐,就跟没有到过成都一样。

  昨晚7:50,有“成都活字典”之称、集老报人、老顽童、美食大家于一身的车辐老先生因病辞世,享年99岁。记者率先与车辐儿子车新民先生在电话中确认了此消息。车新民表示“已向熟悉的朋友都发去短信,车老先生(尊本人遗愿)后事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遗体捐赠医院供解剖,并向所有朋友们说声:再见。

  随后9:30,记者到达第四人民医院呼吸科时,5楼的楼道尽头已经围满了车辐老先生的家人们,四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女婿们以及众多亲友。他们眼眶泛红,一脸疲惫。儿子车新民在走道里来来回回张罗着,不停地接着电话,尽力接待前来送别车老的朋友。

  从2012年4月份入院开始,车老的最后时光都在医院度过,从意识清晰到最后只能靠插管进食,呼吸机维持生命,在这个自然老去、生命逐渐衰竭的过程中,车老都保持着积极的态度,爱吃肉,虽然只能吃进搅拌后的肉浆浆。小女儿车明泛红的眼眶,努力忍住眼泪,说:“父亲最后不能说话,还能写只有我们看得懂的潦草字:想回家。”

  遗愿 遗体捐赠华西医院

  “捐献遗体的愿望,是(上世纪)80年代车老就决定下来的,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状况还很好。”车新民昨晚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两年前,车老先生还一直说自己要一直活到100岁。昨晚,距离他99岁的生日还有几个月。他的好友江功举本来准备的一幅寿联,送于车老大寿,如今变成了挽联。昨晚,略作修改后,他连夜请叶瑞琨书写挽联,并送到医院。

  对于老先生20多年前就提出的遗体捐赠华西医院,用于医学解剖的愿望,儿女们丝毫没有干涉,都尊重老人,三女儿也早已提前办好了遗体捐赠的各项手续。“父亲总说,人死了,节约土地。埋到土里,多占地方。恩格斯不是有句话吗,没有解剖,就没有医学,父亲的想法也是如此。”小女儿车明说。

  最后时刻 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7:50,车老失去生命体征。

  8:40,宣告临床死亡。

  “车老已经住院很长时间,一直是处于危重的状态,后来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值班常医生说。其实,父亲已经昏迷了1个月了。“老人弥留之际,我们一起开了家庭会议,儿女们都不希望父亲受此折磨。”

  成都商报记者 向晨晨 摄影记者 卢祥龙

  流沙河悼念

  不要说那些悲哀的话

  因为他在床上“蚕眠”

  昨日晚上10时,记者联系到81岁的流沙河。电话中,他听到车辐去世的消息后停顿了半天,随后语调低沉地称,自己已经于半个小时以前听说了。说着,流沙河要求记者立即拿出笔来记录,自己准备给车辐题挽联,“上联:神仙请去吃宵夜;下联:王母喊来唱洋琴。挽车大爷———流沙河。”流沙河称,车辐是晚上7点多走的,所以是神仙请他去吃宵夜了,他高高兴兴便去了。而车辐擅长弹奏洋琴(又称扬琴),所以他去给王母娘娘奏一曲了。最后,流沙河告诉记者这不应该称为“哀挽”,大家也不应该悲痛,因为车辐是99岁的人,也是喜丧。且他一辈子活得很快活,儿女们都孝顺,如此高寿,有这么多人纪念他的,他一生也算圆满了。“不要说那些悲哀的话。因为他在床上‘蚕眠’,这也是一种解脱吧!你说是不是?”

  记者问及流沙河和车辐的情谊,他回忆:“40年代我当学生的时候就认识他,他在报社当记者,成都很有名气的记者,我读报纸就见到这个车辐的名字。我就很崇拜他!”最后一次见到车辐是去年,流沙河去医院见他,“他说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拉着手,他嘴里就呜呜呜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流沙河挂了电话。

  成都商报记者 陈谋

  最后想吃“红烧鲶鱼”

  所幸的是,老人的最后时刻,儿女们都在身边陪伴。车辐的大女儿如今已经77岁高龄,在北京工作,1月10日赶回成都。小女儿车明也已66岁,常居广西,前几天刚回成都。

  病重时,车老虽然无法言语,但车老的肢体和表情语言都非常丰富,向他们举起食指与中指,摆出一个“V”的加油姿势。说到这里时,车明也摆出了同样的手势,一汪泪水瞬间含在眼里。

  “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有时还能用笔写,很潦草,只有我们猜得出来,像象形文字一样。”车明说,“父亲写,想回家。”还有一次,让儿女们惊喜的是,车老还说:“我想吃红烧鲶鱼。”红烧鲶鱼正是车老最喜欢的一道菜。(向晨晨)

  传奇人生

  好美食的他,熟悉成都所有的吃法和名厨

  “除了钉子以外都能嚼”

  车辐1914年生于成都,与郭沫若、巴金、老舍等名家多有往来,是成都著名的报人、作家、美食家。

  车老先生在90岁的时候,出了一本书,谈吃;91岁的时候,出版了一本小说,写旧时代的成都。他被尊为成都市的“文物级的人物”。但这并不是说他老,虽然他也很老了。说他是成都的文物,意指他活出了一种人生境界,他身上有一种被成都文化人追捧的人生品格。

  一生好美食

  请客,菜都是他自己吃了

  先说车辐的吃。车辐一生好美食,到老不衰,90岁还“馋”。自称“除了钉子以外都能嚼”。被轮椅推上街,还要买两个蛋卷冰淇淋,边行边吃。

  年轻时,在旧成都做记者,省政府发布新闻通稿,他往往到前面一排去坐。有的进步记者因此嘲笑他,连这种会都要去参加。他说,我不能不呀,人家的糕点是在耀华(当时的品牌食品店)订制的!那时,成都餐宴行业几位巨擘有一个“转转会”,轮流请吃,他每请都去,大饱口福,吃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极品佳肴。

  车辐有很多关于吃的“美谈”在坊间流传,本文采用的,多是他的“小兄弟”流沙河先生和曾伯炎先生口中的版本。

  抗战时期,流浪到成都的文人,计有作家、报人、画家、演员各类,其数上百。车辐是“中华全国抗敌文协成都分会”理事,他充当了外来流浪文人在成都的“联络人”。用吴祖光的话说,车辐是成都的“土地爷”,啥子都管的。

  那时文人都穷得很,车辐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其中一项,就是带他们去找好吃的。在困难时期享口福,这是很重要的人情。车辐的仗义,可谓感天动地。曾有一个电影演员死在成都,找不到地方安葬,他主动帮忙,把自己祖上留下的,准备葬他母亲的地拿出来。他的这种江湖义气,保持了一生,直到坐在轮椅上。

  成都所有的吃法,车辐都熟悉。成都所有的名厨,车辐都熟悉。车辐不可能带朋友去最豪华的地方,但是,他总会找到好吃的地方。他也经常在家里请客。前一天,他就会把食谱报给客人,还要大大地吹嘘一番,吊起客人的胃口。

  曾有车辐家的一位食客描写过车辐的家宴。首先是说他烧菜的仪态。“看他烧菜,真是大将风度,一丝不乱,举止有序,温文尔雅。”然后是上桌。每上一菜,他必先有讲评,自卖自夸,滔滔不绝,重点在于他的做法如何与众不同。但不妙的是,他边讲边动箸,他吃得既快,食量又大得惊人,有的客人还没有明白过来,被他吹得妙不可言的美味已然告罄,接着他还要把盘碟剩汁全扫到他一个人的碗里,同时口中连连称赞“好,真好!”以致拾风先生生前常爱开这样一句玩笑:“车辐请客,菜都是他自己吃了。”

  车辐的一生,不仅吃出了味道,吃出了江湖义气,更吃出了境界。晚年,他在轮椅上作《川菜杂谈》,汇集他一生的食经、食道和食谱。语云,吃饭要与名人共。这本书,由老出版家范用推荐,书法家黄苗子题签,已故沪上名家唐振常写车辐的文章《吾友一食家》,作为序文。书中叙及,多是名流大家之吃。包括谢无量、张大千、李劼人、艾芜、陈若曦、沈醉、胡绩伟、黄宗英等名人。

  可能是成都最早的追星记者

  跟成都演艺名伶混得烂熟

  车辐出生在成都市东大街。当年,父亲开着一家小旅店。他18岁的时候拿了一次父亲的钱去输了,被父亲赶出家门,住了两天桥洞,然后回家向父亲认错请求原谅。从此,他真的没有再赌博。他好结交三教九流,熟悉社会百态,后来做了记者,相当于今天的社会新闻记者,很快做成了名记。

  车辐可能是成都最早的追星记者,他跟成都的演艺名伶混得烂熟,外来的更不会放过。传说抗战年间,白杨在成都演戏,谢添介绍他和白杨见面,采访地点竟然在游泳池。从此跟白杨结下友谊。晚年他们还曾合影留念,现在大大的照片挂在车辐的客厅。

  但他最有影响的还是各种社会事件的报道。流沙河少年时代产生想当记者的愿望,正是因为在报上看见他写的人物特稿《黑钱大盗李贵》。

  到了流沙河跟车辐共事的年代,已经是上世纪50年代,车辐已经是一派小心谨慎,沉默寡言的样子。因为他被当时的革命青年看成“旧社会”,正在“夹起尾巴做人”。但是,他对新社会的热情却是发自内心的。50年代城市扩展,他每逢星期一,就在办公室墙上的地图上添上记号,那是他上周末去看城市哪里又添了公路,建了楼。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被抓走,关了11个月放出来。原来,是因为有人怀疑他在地图上做记号是“特务活动”。

  11个月后放出来,送回省文联,车辐居然红光满面,还发了胖。原来,他进去之初,很是害怕,急忙打听,很快得知,同狱关了多达百十个“特务”,便料定不会送命,于是放心大吃大睡。后来补发了11个月的工资,更是大喜过望,饮酒赋诗。诗云:“精神被摧垮,灵魂已压扁。物质尚存在,一身胖嘎嘎(肥肉)。”

  话虽是这么说,但从此以后,他再不去城郊看建设,在地图上做城市发展记号。

  车辐曾经在街上结交了一群打唱扬琴的盲人朋友。一个大记者,跑来交一伙穷瞎艺人,被盲艺人们爱称为“车老疯”。每见这些盲艺人横过街道,他便去搀扶。他们握一握他的手,盲艺人便知晓这来者是“车老疯”了。流沙河认为,车辐能浑然忘却人的所谓身份高低,出乎真情,友爱他人。

  车辐在外面从不乱花一分钱,他只是豪侠仗义,喜欢结交朋友。他的孩子们一直觉得爸爸不顾家。实际上车辐家孩子多,经济困难,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他把郭沫若给他的三封信卖了,得300元。

  车辐对人不设防,他不仅显得没心眼,甚至显得没有个“打算”,凡事率性而为。而车辐老了,有一回,他的保姆把他推到街上,搁下后转身做别的什么去了。这时,另一个人,一位年轻女性,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他推走了。车辐看着,也不说话,不问为什么,后来别人把他放下,他说:谢谢。他回家把这段街头奇遇说给夫人听,夫人说,你老糊涂了,不晓得别人把你推到小巷子,把你掀下来,把你的车子偷走。他说不,任何人推我,我都高兴。

  坐在轮椅上的车辐在回忆人生。他记了一生的日记,从抗战开始,从来没有断过。写过谈吃的书以后,又根据日记线索,写了长篇小说《锦城旧事》。轮椅上的车辐很爱写信,给他在各地的老朋友写,也给在成都的朋友写。几年前,曾伯炎收到他寄去的一张旧照片,是1938年中共代表王明在成都,车辐和他们的合影。

  车辐先生的家,墙壁上挂满了他各个时期与社会名流们的合影,几十年的书信带着发黄的陈迹,排成长长的队列站在书橱里,屋里还挤着无数的书籍字画,车辐先生就在这些老朋友和旧书画的注视下,看书写字,怀想天下。

  流沙河在车辐《锦城旧事》的序文末尾说,“我观其人,应是天上星宿下凡。”

  据《南方人物周刊》 何三畏/文

  记者手记

  他从来不想

  在生活里停顿

  车辐是我们的前辈,我们平常采访莫言、陈丹青、章子怡这样的名人,而车辐当年采访的是吴祖光、丁聪、白杨这样的大师。我们之间的职业生涯,相隔了70余年。想想看,我们谈论抗日战争已经觉得是很久很久的历史了,而车辐回忆起来,不过是“这是我二十三十岁的事情”。可是,每次遇到车辐,这种漫长历史的隔阂感一点都没有。

  第一次遇见车辐是他93岁出书《车辐叙旧》,还在西南书城搞签售,我们都觉得这也太夸张了,签售都是青壮年干的事,90多岁的老人能吃得消么?但是签售现场,车辐对着镜头,一会儿停下笔做出夸张的样子,一会儿是张着嘴做惊讶状、一会儿伸出手指做个V字造型———这哪里像是90多岁的老人嘛。他说,觉得签售好耍,所以就要来耍。有什么好耍的,他都想去尝试尝试。

  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这场签售他坚持半小时后,家人就赶紧送他回去休息了。只是,我们这些记者,以这种愉快的方式和车辐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好多时候,我们都是很残忍地找车辐,“车老,巴金去世了”;“车老,丁聪去世了”;“车老,黄宗江去世了”……打电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一位90多岁的老人,他的好友去世了,就算再坚强的心脏,也会有刺痛吧。

  一年多前,也是冬天的时候,我到车辐家里拜会他。车老住在大慈寺对面文联宿舍,是一栋很旧的楼房,他坐在阳台看报纸。这时的车老,耳朵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我大声吼完,他的儿子车新民再把我吼的内容在他耳边吼一遍,他才大约明白什么意思。车老住在一楼,光线很不好,我跟车新民说,还是应该让车老出去耍一耍啊。说这话声音并不大,结果车老在一边突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车新民只好笑着说,“等春天暖和点再出门,我们出去看油菜花嘛。”车辐看起来有些失望,他说,“那要一言为定哈。”

  和车辐接触的时间,真的不会觉得是和一位垂垂暮年的老人交流,而是在和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沟通,可能因为像车辐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对生活绝望,从来不想在生活里停顿,所以他的心才从未老去。成都商报记者 蒋庆

  (原标题:99岁车辐离去 成都活字典,停止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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