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简介

    陈力祥，哲学博士。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船山学、湖湘哲学、中国传统伦理学研究。现为船山学社常务理事，船山基地特邀研究员,兼任《船山学刊》执行副主编。出版各类专著10余部，主持并完成多个国家项目，在各类刊物上发表论文70余篇，多篇论文为《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人大复印资料转载。

    湖南日报记者  奉清清

    2018年8月13日至8月20日，我国举办了第24次世界哲学大会。这次大会，以“学以成人”为主题。在号称“哲学奥林匹克”的大会上，召开了3场世哲会“纪念王船山专题圆桌会议”，“船山”“船山实学”大放异彩。在王船山先生诞辰399年之际，湖南日报记者采访了我省王船山研究领军人物、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陈力祥。

      1 哲学的核心问题最终是围绕着“人”的问题而展开的。离开了“人”，并无哲学

    湖南日报：陈教授好。在不久前召开的第24次世界哲学大会上，中国哲学异军突起。请您介绍下当时的盛况。

    陈力祥：这次在中国国际会议中心举办的第24次世界哲学大会，有来自120多个国家和地区从事哲学研究的学者和爱智者6000余人参加。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次盛会，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次奥林匹克盛会。我觉得这次大会“学以成人”这个主题非常好，它反映了哲学关切人类如何安身立命、安道成性，如何成圣、成贤的问题。这个主题既反映了中国哲学的特色，又反映了中国哲学的核心问题：即围绕着“人”的问题而展开。同时，该主题也反映了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共同关注的核心问题。

    从本质上来说，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哲学的核心问题最终也是围绕着“人”的问题而展开的。如古希腊哲学家最早普遍关注的是自然界，但到了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所处时代，人们开始转而关注人的问题。哲学家们开始考量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究竟谁是主体、谁是客体的问题。实际上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自然中心主义”，其内在的东西都是如何考虑“人”的问题。因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基本观点的呈现，彰显出人是其核心的主题，人才是有意识的主体。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东方还是西方，南半球还是北半球，“人”的问题均是世界哲学的基本问题，离开了“人”，并无哲学。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前几届世界哲学大会，中国哲学学者形影孤单，而今天的中国哲学界，正以一种崭新的姿态走向世界哲学舞台的中心。当然，中国哲学的异军突起，关键尤其在“人”——得益于中国古代哲学先贤诸如孔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周敦颐、张栻、朱熹、王阳明以及王船山等永恒的哲学光辉。正是先贤们熠熠发光的哲学思想，照耀了世界哲坛。这次世界哲学大会有一个亮点，就是开辟了为数不多的、以一些哲学大师为议题的圆桌会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以朱子学、阳明学以及船山学为主要议题的圆桌会议。

       2 近年来，有关王船山的研究呈几何状增长趋势，船山思想研究可谓一门“显学”

    湖南日报：据了解，您亲自主持了关于王船山哲学思想的圆桌会议。王船山先生的哲学思想，是如何在世界哲学大会上熠熠生辉的？

    陈力祥：这次大会，研讨船山思想的圆桌会议召开了3场， 600余人次参加了研讨会，这足以说明船山思想在中国乃至世界哲学界的地位。圆桌会议之外，还在其他一些会场对船山思想进行了研讨。大家主要探讨了船山之实学思想、船山思想的经世致用、船山思想与阳明心学的区别与内在关联、船山实学与新时代的转换、船山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船山思想与人类和合等议题。与会学者高度评价船山与船山思想，船山思想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哲学之林。可以感觉到，人们更加亲近船山，熟悉船山，研究船山。

    当然，船山思想闪耀世界哲学大会，得益于船山思想本身的魅力。船山思想内涵非常丰富、博大精深,涵盖了哲学、历史学、美学、伦理学、文学、经济学、宗教学、法学等诸多领域。国内对王船山的研究始于1865年，早期主要是对其学术著作进行发掘与整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学术界对船山思想的研究进入了高潮。较早涉猎船山学研究的大陆学者，对船山思想的研究主要参照西方哲学的范式进行讨论，从哲学本体论、辩证法、认识论、价值论、历史哲学等角度来研究船山思想，研究专著已达140余部。中国台湾学者对船山学的研究要稍早。他们对船山学的探讨主要侧重研究其哲学思想，亦受西方学术范式的影响颇深。近年来，有关王船山的研究呈几何状增长趋势，船山思想研究可谓是一门“显学”。在国外学术界，如韩国、日本等诸多汉学家也开始关注船山学，他们发掘船山学的深层意蕴。韩国成均馆大学，设立了专门关于船山学的研究中心。 美国、德国、新加坡等国家，他们的汉学研究中心，都有研究船山思想与船山哲学。船山思想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是船山学成为显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亦是船山学在世界哲学舞台上熠熠发光的重要原因。

     3  船山思想本身具有极大魅力，后逐渐为世人所了解、熟知乃至推扩，从而实现了船山学由“隐”而“显”

    湖南日报：关于哲学，有“显学”“隐学”之分吗？那么，何为“显学”？船山思想何以称为“显学”？

    陈力祥：实际上,哲学上并无真正的“隐”“显”之分。 如果说哲学上有“隐”“显”之分的话，也是谈及某个哲学家的思想由“隐”而“显”的逻辑过程。学术上的“显学”,主要指称学术思想因为其内在的深刻底蕴而使其为世人所瞩目、关注和称道。因此，可将“显学”理解为显赫于时势的一种学术形态。“显学”在一定层面上必须具备如下基本要求：其一学术本身具有内在魅力，具有非同寻常的“内功”；其次，该学术能解决时下社会现实所彰显出的问题，对社会现实问题能很好地回应，也即学术“接地气”；其三，基于这两方面的要求，学术界一些有识之士能推动用其学术思想解决现实问题。船山思想成为“显学”，实际上谈及的是船山思想由“隐”而“显”的逻辑过程。

    船山思想一开始不为众人所知，但因其本身具有极大魅力，后逐渐为世人所了解、熟知乃至推扩，从而实现了船山学由“隐”而“显”。 船山作为学贯千古的文化大师，他的和合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他的道德神韵为我们解决当代社会的道德危机与伦理危机提出解答的方案。船山思想在文学、史学、哲学、经济学、伦理学、政治学、医学、美学等领域无不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为世人们提供了安身立命、安道成性的法宝；船山“依人建极”与“以人为依”的思想，为世人的人本主义思想，为世界各国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提供了“金规则”。船山思想的内在之质，是其成为“显学”的内在动力与核心竞争力。

    船山曾经预言：在他过世后200年其学术方显。事实上，尚未有200年的历史，船山学术已经开始由低迷逐渐走向高潮。重要缘由是：曾国藩等湖湘士人对王船山学术的推崇与弘扬，对船山著作的篆刻出版，大大弘扬了船山文化，使之屹立于世界学术之林。

       4 船山思想体系的建构,来自于船山对六经思想之钩沉

    湖南日报：说起船山先生，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何等的豪迈奔放！但船山思想能闪烁世界，没有那么简单。这里，请您对船山思想做一个简单的概括。

    陈力祥：船山思想博大精深,其思想体系宏大而深邃。船山思想体系的建构,来自于船山对六经思想之钩沉。

    船山先生对六经均有涉猎：他遍注群经，以古代经典作为自己核心思想之根底，以“续香火”为鹄的，以“六经责我开生面”为责任担当，以解决社会现实问题为前进之动力，以实现社会的和谐为最终的价值指归。船山思想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卓绝经世的伦理思想，忧国忧民的担当精神，美轮美奂的和合思想，超越流俗的人格之美。从其道德伦理合法性论证的理一分殊，到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担当；从其认识论中格物致知，到知行并进的知行关系，无不反衬出船山思想的先进性与卓越性。

    王船山可以说是一个“百科全书式”人物。船山思想所涉猎的领域包含着天文、历法、医学、数学、地理、文学、史学、哲学、政治伦理等，于人性善恶、政治清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天下和合等层面无不有着深刻的阐释。船山思想之深邃性，在于其思想体系乃是对宋明理学大家的正学与开新，在于他对一些理学大家的批判性继承，在于其对“当下”的审时度势，在于其思想的“接地气”，在于其思想对古代先贤的“续香火”。

      5 王船山是湖湘文化的承前启后式人物，是湖湘文化的精神领袖

    湖南日报：有专家认为，王船山是中国哲学史的最高峰，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集大成者，是湖湘文化的精神领袖，是湘商文化的奠基人。您怎么看？

    陈力祥：王船山是近代哲学思想史上的一座高峰，这是毫无疑问的。说船山先生是近代精神领袖，是湖湘文化的精神领袖，我也持肯定态度。船山早期求学于岳麓书院，而岳麓书院则是近代湖湘文化的发源地，是湖湘文化的载体，是近代湖湘文化的物态文化之表征。“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此言精当地说明了湖湘文化在近现代历史上对中国文化的极大影响。船山先生曾求学于岳麓书院，师从吴道行山长，并深受湖湘文化之影响，汲取了朱张文化之长，故此，船山思想乃湖湘文化发展过程中最为关键的一极。同时，船山先生作为明末清初之思想家，其思想对湖湘人士的影响颇深：其一，船山先生影响了中国近代以来的文化走向。湖南处于内陆，在近代历史上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但自从王船山诞生后，其学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湖湘学者，使湖湘文化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中华文化之林。船山思想影响最大的是曾国藩，曾国藩是船山先生的忠实“粉丝”，他一生和他的弟弟以及其他一些湖湘士人出资篆刻船山遗书，并且亲力亲为，大大弘扬了船山文化。王船山对曾国藩影响大，而曾国藩又对其他湖湘士人影响很大，比如说：曾国藩对谭嗣同、毛泽东等影响颇大。因此，说王船山影响了湖湘文化的基本走向，是毫不夸张的。可以说，王船山是湖湘文化的承前启后式人物，是湖湘文化的精神领袖。

    我认为：将船山先生定位为湘商的精神领袖，是湘商文化的奠基人，也是恰如其分的。考察明代中叶以后的国内市场可以发现，中国民间商品经济的发展，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形态上，都出现了一些新气象和新特点：原来占据统治地位的自然经济或半自然经济开始全面地、大规模地向着商品经济转型，产生了私人所有的城市手工业工场。 商品经济的发展，催生了船山商品经济的思想。在经济发展策略方面，船山认为中国经济的发展不能单纯地依赖为政之人，依靠自己则能更好地发展经济。“人则未有不自谋其生者也，上之谋之，不如其自谋。”此外，必须挣脱政府的干预，按照市场规律促进资源和市场的合理调配，如此方能更好更快地促进经济的发展，提升经济腾飞的速度。“乃其当贵，不能使贱，上禁之弗贵，而积粟者闭籴，则愈腾其贵；当其贱，不能使贵，上禁之弗贱，而怀金者不售，则愈腾其贱；故上之禁之，不如其勿禁也。” 凸显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地位与作用。船山的商品经济思想，实际上是超前的，中国改革开放后遵循的市场经济基本规律，船山似乎早有“洞见”。因此，可以说船山先生是市场经济的先驱。  

       6 船山思想是当代世界诸多思想的“源头活水”，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

    湖南日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今天，我们要如何对船山学进行转化与发展？

    陈力祥：船山学成为显学，内因于船山学本身的神韵，外归于其彰显的现实价值。船山学不是书斋之学。它成为显学，并非是书斋里的学术研究而使其成为显学，而是因为船山学在当下“接地气”而使其成为显学。“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船山学并非是几个学者研究的独舞之戏。船山学要成为显学，关键在于如何能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在创造性转化方面，具体的实践方法是：发掘船山思想中的核心旨趣。其次，寻找船山思想与现实问题相结合的契合点，以解决现实问题。所以船山思想在当下能成为显学的关键在于：找寻船山思想中的核心主旨，并寻求其解决现实问题的内在要素、合理因子，从而从哲学层面解决现实问题。实现船山思想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关键要素在于：“续香火，接地气”。“续香火”是指接续船山思想的精髓，“接地气”是指船山思想之精髓与现实问题的相互契合。从这个意义上说，船山思想是当代世界诸多思想的“源头活水”，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

    船山思想作为湖湘文化的表征，当下一些学术单位与机构正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实现船山思想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既有理论层面的探讨，同时也有实践层面的推进。二者相得益彰，为船山学的进一步向纵深发展奠定了基础。

    当今世界风云变幻，如何从船山思想中汲取营养，以化解当下的矛盾与冲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船山思想发挥作用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