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沟区,在这次暴雨中,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在此之前,作为北京市唯一的纯山区,门头沟区的“存在感”都不算高,大多数人只知道潭柘寺、爨底下村在门头沟,唯一的印象是远。远,就意味着门头沟小小城区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身躯”——面积巨大的山地。
受台风“杜苏芮”残余环流的影响,7月29日以来,北京遭遇极端强降雨,累计雨量远超2012年“7·21”特大暴雨,甚至成为北京140年来的最大降雨。
这次连续的极端强降雨,使门头沟区河湖水位暴涨、多处区域遭遇险情,并于7月31日诱发山洪。北京西郊门头沟,成为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
山高谷深、西高东低,降水汇聚
门头沟区位于北京城区的正西偏南,呈东西带状分布,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山地面积占全区的97%。城区在西六环边、长安街延长线上,距天安门仅二三十公里,但城区以西便是连绵的山峰,一直向西延伸了60多公里,直抵河北省的涿鹿、涞水、怀来。
这些山峰是太行山余脉,山体高大、层峦叠嶂,海拔1500米左右的山峰160余座。北京的最高峰东灵山在门头沟的最西侧,海拔2303米,这个高度已经超越了五岳。
“西高东低”的地势,极易汇聚降水,使门头沟区洪涝灾害多发。打开地图可以看出,永定河和支流贯穿门头沟全境,绝大多数的山谷流水都会汇聚到这两条河内。
而这次京津冀地区的大范围降雨正是主要集中在沿太行山一线。
台风“杜纳芮”残余势力携带大量水汽到达华北,被高大连绵的太行山脉挡住了去路。北京市气象台首席预报员张琳娜在此轮降雨开始时介绍,台风减弱后低压和暖湿气流结合较好的位置在北京西南部,此外,还有北京地形的影响——西部的太行山、北部的燕山对于降水有一定的增幅作用,所以北京西南部降雨量尤其多。
7月31日,本轮降雨最集中的时段,北京全市最大小时雨强出现在门头沟潭柘寺景区,上午9点到10点,一个小时下了66.1毫米,这即使是一天的雨量,也妥妥是暴雨级别。截至8月1日,北京有2个站累计雨量超700毫米,其中之一便是门头沟高山玫瑰园,达到724.2毫米。
门头沟区档案史志馆今年2月发布的信息显示,门头沟区近年来年降水量最多为970.1毫米,为1977年;最少为377.4毫米,为1997年,年平均降水量约600毫米。
“这次是北京140年来的最大降雨。”8月2日,北京市气象局如此定论。
门头沟区8月1日中午发布的信息显示,全区累计平均降雨远超2012年“7·21”水平,达到471.1毫米,最大降雨点位更达723毫米的雨量,是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最高值。
这样连续的极端强降雨,使门头沟区河湖水位暴涨、多处区域遭遇险情,并于7月31日诱发山洪。永定河流域降雨多、雨强大、洪峰高,拦河闸最大洪峰达到3750立方米/秒。
在国家防总、水利部、海河防总的统一指挥、精心调度下,京津冀地区采取预报预泄、蓄滞洪区应用、干流支流错峰等措施,统筹上下游、左右岸,最大限度地减少洪水对全流域的整体影响。
7月30日,位于门头沟区的斋堂水库提前进行了预泄,7月31日洪峰形成后,北京市第一次动用了1998年建成的滞洪水库蓄洪。
村镇沿河分布,暴雨中一度五镇“失联”
水峪嘴村位于门头沟区妙峰山镇政府南侧,紧邻永定河,被称为“京西古道第一村”。
这里已经是永定河出山的最后一站。永定河在这里做了一个几乎360度的大转弯,从妙峰山脚下夺路而出,奔腾南流。
也正是这个拐弯,兜住了大量来水,使水峪嘴村受灾严重。7月31日,水峪嘴村断电断网,加之道路受阻,一度和外界失联。
8月1日,新京报记者在水峪嘴村现场看到,山上有些房屋的后墙出现变形,有碎石落在屋檐下;有些地势低洼的房子仍泡在水中,手臂粗的木头漂浮在门洞里。
当天下午3点,水峪嘴大桥上,被大水冲下来的一人多高的堆积物已被清除干净,许多村民拎着生活用品走向桥对岸,他们中有些人是去城区投亲靠友,有些人是去附近的安置点。
截至目前,该村受困村民均已脱险。村民说,“按这个速度,过不了多久,我们这边就会恢复交通和电力,随后我们还会重建我们的旅游村。”
永定河北京段全长170公里,仅在门头沟区就有102公里。蜿蜒的河道穿越茫茫西山,人们在沿河两岸的峡谷河滩上建成一个个村庄。
以水峪嘴村为例,沿109国道,顺着永定河西行十公里左右,水峪嘴村近年建成的新村就在河畔。新村距离永定河约百米,永定河畔更是村民日常休闲娱乐的去处。这次暴雨中,这座依山傍水的新村成为受灾严重的区域之一。
沿着永定河和清水河修筑的109国道东西贯穿门头沟全境,这条路的一侧紧邻河道,很多路段的另一侧都是峻峭的山岭。即使没有遇到极端天气,一场暴雨或大雪,都会导致这条路封路。
妙峰山镇、王平镇、雁翅镇、斋堂镇、青水镇……109国道像珍珠项链一样串起了山里的几个乡镇。公交892路从地铁苹果园站出发,沿着109国道一路上行,到最远的乡镇清水镇驻地一共60站,单程两三个小时。记者曾采访过清水镇的公务员,他们最害怕遇到雨雪天气,因为每当遇到大雨或大雪,892路就不发车了。如果再加上值班,可能一个月都回不了城里的家。
在这场暴雨中,109国道出现了积水断路的情况,部分路段有塌方落石,更是为救援增添了巨大的难度。
仅有的生命线被毁,这五个镇,在此次洪水到来时,一度全部失联。
7月31日,据门头沟区消息,5个镇手机通信中断,目前仅有应急卫星电话可联系,部分地区电力中断。存在洪水断路等情况,门头沟区将抓紧打通通往这些镇的道路。
随着一些道路的抢通,抢险救援力量和应急物资8月1日上午起陆续进入受灾村庄,信号和网络传输业务也已逐步恢复正常。
“到今天上午10点左右,妙峰山镇17个村庄全部取得了联系。”8月2日中午,北京市门头沟区妙峰山镇党委书记王垚说。
最西边的清水镇和斋堂镇,也即将迎来救援队。从东端沿109国道推进缓慢,8月2日晚,门头沟区发布消息称,当天20时许,区综合救援队到达河北省怀来县境内,之后将绕道进入门头沟区清水镇和斋堂镇。
经过一夜奔波,综合救援队于8月3日9时抵达斋堂镇政府。斋堂镇党委书记晋卫华表示,斋堂镇29个村1个居委会已全部取得联系,所有群众安然无恙。8月3日晚,因本次洪水导致的门头沟失联村已全部复联,受强降雨影响损毁的国道109生命通道已抢通,应急救援车辆已具备通行条件。
铁路丰沙线穿隧过桥,三趟列车被困门头沟
暴雨中受困的不仅有当地居民,还有途经此区域的列车上的乘客。
丰沙铁路,是连接北京市丰台区和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沙城镇的铁路线路,是西北部省份进京列车的重要通道。
官方资料显示,为了打通晋煤外运通道,丰沙线自1952年施工,1955年接轨通车。丰沙线全长105公里,横穿太行山脉,八跨永定河急流,依山傍水,迂回曲折,隧道密集,桥梁众多,共修建隧道67座,大中小桥81座。
如此数量的隧道和桥梁,在北京通向其他方向的铁路线上,极为少见。当年,四万余人修建丰沙线铁路,共有108名工人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这种特殊的道路条件加上强降雨天气,使K396次、Z180次、K1178次三趟列车被困门头沟山区。其中离终点站最远一趟困在沿河城站附近,最近一趟停在落坡岭。
车上乘客超过2700人,受困人员的情况一直牵动人心。
其中,K396次列车由乌海西开往北京丰台,搭载着900余名旅客和工作人员。7月30日,当列车行驶至北京门头沟落坡岭站附近时,因前方水害被迫停车。当日,乘务员将防洪物资与乘务餐全部发放。7月31日清晨,乘务组冒雨徒步前往站内采买食品饮水1200余件,解决旅客用餐问题。
在网络平台上广为流传的“乘务员哽咽安抚乘客”视频,便是出自K396次列车。
7月31日清晨,K396次列车旅客逐步向餐车聚集,人越来越多,不少旅客情绪激动,列车长带领乘务班组人员一边发放物资,一边安抚旅客。列车员赵阳哽咽向大家喊话:“大家千万不要拥挤,不要发生任何危险,我就是因为穿了这身衣服,我得对得起大家。”
此后,K396次列车旅客经联系后被安置到了附近的落坡岭社区,落坡岭党支部书记孟二梅忍不住哽咽介绍,社区内常住人口不足400人,以老年人居多,接待压力非常大,但居民们尽己所能提供帮助,“所有的老百姓,把家里所有吃的拿出来,成锅成锅地做面条、疙瘩汤”。
“中国人的力量真的无与伦比,世界上没有比中国人,再坚强再团结的了。”孟二梅的这段话感动了全中国人民。
K1178次列车由银川开往北京丰台。7月31日,K1178次列车在北京门头沟遭遇暴雨,停靠在沿河城火车站。该站地势高,站内地质条件较好,旅客全部在车厢内,平安无危险。8月1日,铁路突击队人员以肩扛手提、徒步搬运的方式分批将方便面、矿泉水、火腿肠等生活物资运到列车上。
Z180次列车由乌鲁木齐开往北京西站。7月30日12时50分,Z180次列车行驶至宣化—北京区段时,因水害停靠安家庄站避险。就近转移至北京市门头沟区王平镇安家庄村。“Z180次列车900多名旅客一切平安。”8月1日21时20分,安家庄站站长林景垠通过海事卫星电话向外界报平安。
8月1日晚,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发布消息,三趟列车人员均安全。
8月2日上午,因强降雨被困于门头沟落坡岭的K396次列车首批328名乘客抵达北京丰台站。中午,据北京铁路消息,经过奋力抢修,丰沙线旧庄窝至沿河城站间线路已开通。12时40分,开行临时列车将K1178次列车滞留旅客转移至张家口站后,再换乘京张高铁返回北京北站。
8月3日2时10分,丰沙线沿线的安家庄站、落坡岭站最后一批因水灾滞留旅客乘转运客车顺利抵达北京丰台站。中国铁路北京局方面表示,目前,K396、K1178、Z180次列车所有滞留旅客均已安全疏运完毕。
8月3日2时10分,丰沙线沿线的安家庄站Z180次、落坡岭站K396次最后一批因水灾滞留旅客乘转运客车顺利抵达北京丰台站。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不再“平静”的永定河
三年前的永定河,还曾干涸断流、河床裸露,北京多次对永定河进行生态补水;而在这次暴雨中,永定河携洪水“汹涌而来”。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是京津冀晋地区重要的水源涵养区、生态屏障和生态廊道,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其中,北京境内全长170公里,流经门头沟、石景山等5个区。因为携带泥沙量大,它被称为“小黄河”。
历史上,永定河经常发生洪灾,最早名为“无定河”。新中国成立前的30年里,永定河下游就发生过7次大决口,受灾面积最大的一次达到2000多平方公里。
永定河得到根本治理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1951年10月,国家正式动工修建官厅水库,1954年7月交付使用,蓄水运行。这是新中国第一座蓄水量达10亿立方米以上的大型综合利用水库。
官厅水库的建成,不仅令汹涌的洪水被驯服,永定河基本没有发生过大的水患,实现安澜,还为北京城的供水、供电发挥了显著作用。
此外,官厅水库和北京境内修建的斋堂水库、苇子水水库,上游张家口、大同地区修建的一系列水库,既可以控制汛期洪峰,还可实现蓄水,有效减轻下游的洪涝灾害。
然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永定河又面临新的危机。受气候变化、工农业生产和城市用水增加等因素影响,永定河流域环境承载力降低、地下水位持续下降,平原段基本成为一条干涸的河流。曾经“汹涌”的永定河变得“平静”。
近年来,伴随着永定河集中生态补水工作的开展,永定河北京境内全线通水逐步实现。2020年,断流25年的永定河实现全线通水,沿河生态系统得到极大恢复,使永定河重新焕发了生机。
然而,7月底的这场大雨,让曾经“平静”的永定河“汹涌而来”。
受台风“杜苏芮”残余环流影响,7月29日起,短时间内的暴雨令永定河河水陡涨,7月31日11时流量达到500立方米每秒,就此,“永定河2023年第1号洪水”形成。
8月1日,根据防洪工作需要,永定河开闸泄洪。“汹涌而来”的洪水,使得人们熟识的城市变了样。
永定河洪水翻涌、浊浪滚滚,仿佛变成“咆哮的黄河”;新首钢大桥下冬奥公园部分区域被淹没;汹涌的洪水奔流穿过新首钢大桥,水势迅猛席卷河道边的树木及杂物;古老的卢沟桥下水势较大,卢沟桥西侧的小清河桥坍塌……
8月2日9时,北京市水文总站解除洪水红色预警:永定河流域河道流量已回落至洪水预警标准以下。
然而,洪水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8月1日22时,永定河洪水水头到达天津,海河流域行洪过程持续,防汛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中。
西郊门头沟,正在求变
这场暴雨,将纯山区门头沟拉到大众视线中。
7月31日,“北京顶奢酒店被暴雨冲走”这一话题冲上热搜。8月1日下午,该酒店发布回应报平安。
公众口中“顶奢酒店”的是指悉昙酒店。该酒店位于门头沟潭柘寺附近,去年4月30日开始试营业,内有38间居所、10座别院。有报道称,该酒店耗时8年斥资8个亿完成,其日常价格在6000-15000元不等,在北京一众奢华酒店中,这个价位也属于第一梯队。
该酒店回应称,在暴雨与山洪灾害来临之际,酒店迅速启动应急响应措施确保了所有宾客及员工们的安全,同时,在政府的支持下,第一时间打通了下山的通道,顺利将在店宾客送离酒店。
撇开暴雨不谈,可能有人会有所疑问,“北京的顶奢酒店竟然在山区?”确实如此。实际上,曾经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北京西郊门头沟,近年来在着力转型,旅游便是其中发力的重点。
“多年来,我们竭力抚平资源开采给大美西山留下的斑驳‘伤疤’。”在今年6月15日举办的十六区“一把手”谈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门头沟专场上,门头沟区委书记喻华锋这样说。
门头沟区有着千年采煤史,近年来,该区经历了从资源开采到绿色发展的蝶变之路。
2020年,随着门头沟区最后一个煤矿——大台煤矿退出历史舞台,北京近千年的采煤史宣告结束。喻华锋介绍,近年来,门头沟区关闭了区属全部270多家乡镇煤矿,500多家非煤矿山、砂石厂,全面修复被破坏的生态,努力重现水清岸绿、鱼翔浅底的美景。
转型中,门头沟区积极探索方向。2022年,北京市发布《深入打造新时代首都城市复兴新地标 加快推动京西地区转型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5年)》,即公众口中的“京西行动计划”。这开启了京西地区转型发展的新篇章。
“京西行动计划”提出,京西“一线四矿”将打造文旅康养休闲度假区,将通过“一条铁路穿起四座煤矿”,把昔日的能源重工业基地打造成工业遗存与自然生态交相辉映的文旅康养休闲度假区。
今年7月中旬,王平矿文化旅游度假酒店项目正式获批,这是“一线四矿”先导项目和京西产业转型升级示范区重点项目,将填补门头沟区五星级酒店的空白。这一项目将于今年年底前开工,项目建成后,将成为北京首个由煤炭工业遗存改建的酒店度假区。
门头沟的转型发展并不容易。这场暴雨,更是给门头沟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巨大损失,也让绿水青山、秀丽宜居的美丽家园受到了严重破坏。
面对重重困难,门头沟区全力以赴推进救援工作,投身灾后重建。
正如门头沟区8月1日发布的“致全区人民的一封信”中所说:洪水可以破坏我们的城市,但摧不垮我们战胜灾害的坚强决心,更撼不动我们重建家园的坚定信心。
新京报记者 徐美慧
编辑 白爽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