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青年报
“当时几乎隔一天就要直播一次,每次都会选在深夜直播,因为这个时间段流量最好。”张晓曾做过半年大学生主播,对于那段深夜直播经历,她很少愿意主动回想。直播时,每当有粉丝进入直播间,她都要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前5-10秒决定了粉丝去留,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在这几秒内把粉丝留住”。
张晓大二时,有MCN机构来学校招聘主播,通过面试后,她与机构签订了合约。经过简单培训,张晓做起了陪聊主播。但没过多久,她就决定离开这个行业。
有粉丝一个月挣几千元,全用来刷礼物了
张晓的粉丝几乎全是男性,很多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朋友,经常会在深夜直播间里向张晓诉说生活中的不如意,这时张晓就会化身“温柔妹妹”劝导对方,向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没过多久,公司要求张晓和其他主播开设小号,粉丝在直播中打赏到一定数额,便可以添加联系方式。自此,张晓不仅需要在直播时保持积极状态,下播后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通过小号维护粉丝关系,提升粉丝黏性。
很快张晓发现,很多粉丝不是抱着单纯做朋友的心态来私聊,“他们中很多人是希望能发展‘朋友之外的关系’”。
“深夜陪聊女主播,就是通过向男性粉丝贩卖性幻想来获得收入的。”意识到这一点,张晓开始对这份工作产生抵触心理。不久后,公司要求她们向流量热榜前几位的女主播学习,“我去看了她们的直播,穿着暴露,跳着性感舞蹈”。感到自尊心和隐私被践踏,张晓决定离开主播行业。
陪聊主播麻丹彤同样决定不再做“擦边主播”。
上大学时,听说做主播很赚钱,麻丹彤便开始尝试。因为身材外形好加上性格大大咧咧开得起玩笑,她选择了陪聊主播赛道。“我所在的直播平台生态很复杂,什么样的主播都有,多少都会沾点‘擦边’,偶尔我也会为了吸引流量在直播间讲些黄色笑话。”有时麻丹彤一晚能赚一两千元。
麻丹彤告诉记者,“做这类主播,主要还是得‘等大哥’,直播间里只要有一两个愿意为你花钱打赏的有钱大哥,那收入就不用愁了”。
但一次偶然的发现改变了麻丹彤的想法,她发现她的“榜一大哥”并非是想象中的有钱人,只是一个开大货车的司机师傅,粉丝中还有年纪很小的汽修厂学徒,一个月就挣几千元,却全部用来给她刷礼物。“他们可能就为了直播时那句‘谢谢大哥’,或是直播间里其他粉丝的追捧,就疯狂刷礼物。”麻丹彤说,“我感觉这钱赚得昧良心,他们家里可能还有父母妻儿,本身赚钱也不容易,却为了虚荣在直播间挥金如土。”
某直播公会运营负责人古岳说:“深夜直播流量是最‘顶’的。主播在直播间把粉丝情绪调动起来,消费潜力无限”。
“另外,其实业内都明白,像擦边主播或是卖惨搞诈骗的主播,短时间内或许会赚钱,但绝对不会走得长久。”
打赏的钱要想拿回来,几乎不可能
民商法律师、知名普法博主李叔凡经常会在直播间回答网友的提问。前不久,有网友向他咨询,发现家中老人要钱的频率变高,拿出老人的手机一看,老人竟在一个直播间频繁打赏,金额高达一万元。这名网友守着直播间看了好几天,“很明显是一个‘卖惨’直播间”,直播间里,一个农村破瓦房里放着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一名“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另一张床上躺着一名40多岁的男主播,主播天天说自己和老人有病,媳妇受不了穷把他甩了,家里财产被老家的亲戚骗光了,求求家人们可怜可怜他,救他们母子俩一命。可这位男主播除了身上脏了点,一点看不出有病在身。
这名网友向李叔凡求助:“我母亲年纪比较大,不能分辨这些直播间内容的真假,只是觉得主播可怜,想帮一把。这种明显就是骗钱的直播间,母亲打赏的钱能不能申请返还?”李叔凡非常理解咨询人的心情,但也只能无奈地表示,这种打赏的钱要想拿回来,是非常难的,接近于不可能。
“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情感最为脆弱的时候。一些专门靠‘擦边’‘卖惨’来获利的主播,就专门挑选深夜时段来直播。没有外界的打扰,更容易引发情绪的波动,驱使人们感情用事,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最直接的举动就是转账、打赏。”李叔凡说,“这种心理很容易被人利用,一旦用户陷入了直播间主播构建的情感旋涡,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牵着鼻子走,难以自拔。不光会蒙受物质损失,感情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李叔凡认为,不仅是对个人造成伤害,对于平台来说,如果对这类直播间不加限制,无异于助纣为虐。如果频繁产生纠纷,甚至对簿公堂,那用户和公众对平台的评价可想而知。都说“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一家平台企业如果不能进行有效的监督和管理,任凭类似的低俗乱象毁坏企业声誉,也肯定不会获得长远的发展。
整治深夜直播乱象不能仅靠行业自律
“深夜直播的存在填补了一些人的心理需求。”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詹骞认为,“网络也是线下社会、真实人性的某种反映,加上网络直播的独特生态,才导致一些乱象层出不穷。”
李叔凡告诉记者,网络直播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法律的制定具有滞后性,可能无法及时回应新兴的社会现象和需求。“从法律角度而言,对于‘擦边’‘卖惨’等直播间乱象,可以根据民法典、刑法等法律的相关条文判定是否涉嫌虚假营销、是否构成诈骗等,更多需要根据个案的情节来判断。”
“一方面,违法成本低、收益高,另一方面,存在监管盲区和漏洞,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李叔凡表示,“如果仅靠平台或行业自律,那大概就是让一个人既当球员又当裁判,是不太现实的。所以,要想真正实现行业规范,还得依靠政府管理和法律的完善。”
治理网络直播乱象,李叔凡认为,现阶段更需要各地政府部门履行属地管理责任,依法实施监管。政府应该适当提高对网络传播平台的惩罚力度,鼓励第三方媒体监督平台,加大平台消极监管造成的经济损失和声誉损失成本,以此促进平台规范自身行为。除此之外,政府还可以动员社会力量,比如牵头组织高校、行业协会等多方力量推进“自媒体”人才教育和培训,促进“自媒体”的职业化、规范化,最终营造“自媒体”职业健康成长的制度环境。
(实习生刘怡君对本文亦有贡献。应受访者要求,张晓、古岳、麻丹彤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谭思静 吴欣宇 记者 黄冲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04月22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