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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桥杂忆(散文)

仙人桥杂忆(散文)
2024年10月17日 06:01 中国青年报

      屋内,老式的收音机嘈杂,不晓得讲了什么。略显昏暗的白炽灯依旧亮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谢了不少,耷拉着。矮胖的白色冰箱微微作响,打开时凉气融进炎热的夏,伴着一股无实质的雾。记忆中的特殊手感,是拧老汽水瓶子的微妙感觉。手捏得紧,一口气喝下去,瓶子凹陷,再感受喉咙处冰凉刺激的感觉。

      我的老家,在长白山脚下的仙人桥。

      说到夏天,想起冰棍,女孩儿的碎花裙,凹陷的老汽水瓶。夜晚的蝉鸣,配着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右手边是大片的玉米地,地里有蛇,蟒一般的花色,看不分明,只瞧得三两须穗随风飘动。左手边是篱笆与围墙,墙内拴着条大黑狗,凶得很,还有一棵小沙果树,依稀见得几颗果子,想来大多被人摘入了麻袋。中间一条不宽的土路,昏暗的路灯,映着夏日的夜空。

      五爷爷家的院子有一回廊,正前连着屋,后连着院。家里养了蜂,几个蜂箱排在一起,几只蜜蜂绕着蜂箱转圈。邻家小孩右眼皮上被叮了一口,肿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却也被五爷爷以一罐蜂蜜和几个沙果打发走了。

      山右方有条小溪,是从上往下流的走向,不急,水极清,常常能从石头下翻到黑色的、说是虾却不太像的小生物。三奶奶也经常在此洗衣裳,总会被站在水中翻找小鱼小虾的小孩儿抱怨。

      东北的夏季气温变化很大,正午烈日炎炎,晚上却又寒风刺骨了。雨也不大一样,时常是这边下了暴雨,那边却兀自晴着,别有一番滋味。

      暂住三奶奶家中时,屋内并无厕所,院中有一间旱厕。每每起夜,便提了手电照着摸索,唯恐碰到个蜘蛛结的网。院中有一长架,爬满整架的黄瓜蔓叶,并不如寻常黄瓜那般深绿且细长,而是既粗又色浅,纹路稀疏而籽大肥厚,脆甜得紧,随手摘一根,就着水龙头冲洗后便咬下一口。

      房间的炕占了整屋,夏天倒是不常烧,除非要做些吃食去卖,需得窝在被子里温着。卖这些小吃是要去搭早班火车的,我先前去过一次,一大早便有摆摊的,叫卖的。摊子上并不只是黏豆包、冻梨一类,还有其他的新奇玩意儿。

      我们这儿的吃食倒和传闻中相差不多,小鸡炖蘑菇一类最是常见,或是土豆、豆角炖肉,不常吃米饭,多是吃馒头。碗口一般大小的馒头,发酵得紧致、香甜,我常常觉得与山口酒厂中的味道相似——大伯在那里干活儿,我也常去看,只是看不明白,也大多被嫌弃碍事。

      山是野山,大概只有两条可走的路,一条绕着山一路上去,宽敞却也陡,另一条在山的另一侧,是个坡形路。有一次去上坟,三爷爷开着电动三轮车,我坐在后头,上山时不时颠来颠去,还经常被树枝刮到脸。那天赶上了下雨,坟前全是泥泞,打着伞上了供品,随意垫个塑料布挨个磕了几个头。说是挨个,不过是父亲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儿的,小辈都在一旁聚着,由母亲领着或各自玩去了。我看到父亲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微微眯着眼睛,年纪尚小的我,不清楚父亲为何这副模样,也不知在我眼中陌生的土包曾是他怎样的记忆。

      上完坟后,不会立刻下山。停车处有大片的山芝麻花,金黄的一片,花中间时有蜜蜂来往,摘下一朵,放入嘴中吸吮,有甜滋滋的味道。

      下山的路大多是石子中生有杂草的坡路,有一个坡格外陡,若想从那儿过,需得一步步挨下去。但在冬天这却是个好去处,雪下得早,已是厚厚一层,撕一块纸板垫坐着,由坡上直滑到坡下,好不快活。

      再往下走则是一条宽溪,称之为宽溪是因为它虽然不深,但宽度却是不窄。入夏时节,一家子一同野炊,开了三轮车来,车上拉了两箱啤酒,想喝冰的,只需扔进溪中,再用石头固定便可,不久便是清凉口感。奶奶与母亲、姑姑一辈在岸边谈天说地,不时应和调笑几句溪中泼水的小辈儿们,爷爷、父亲等人则在岸边烧烤。小辈儿们玩得渴了上了岸,不见有水,瞥见车上放着的青色辣椒,不由得拿来救急。刚咬上一口觉得脆爽解渴,待到吃完半根,不消后劲上来,涨得脸红跳脚,捂着耳朵冲入小溪,埋进溪中解辣。

      村中不知哪里有野狗,我也只在入村当天见过一两只,撵在车后头吼叫,引得旁边修房子的工人频频侧目。屋子都是带院的平头瓦房,少有二层小楼,各自坐落在小路左侧,由篱笆或围墙连起,从山口向里细数七八家,皆是我们这一姓的。这地界不出名,虽然名谓仙人桥,实则却没见过什么桥。

      我的父亲生于仙人桥,也长于此处。小时候总是骑一单车,驮些油条早点叫卖,单车行驶在山间。那时的路不似如今宽敞平坦,是实实在在的山路,路边松柏常青,像画中之景。山上时有喊山的号子,以及东边木厂机器的嗡鸣,不过后来禁了伐,厂子便也关了。

      冬天拖一爬犁绕着盘山路上到山顶,而后顺着那雪那坡乘爬犁滑下,算作父亲的童年乐趣。寒冬烧炕少不了柴火,他也借此缘由上山,于林间闲逛撒欢儿,好不快意。或许正是东北的雪赋予了父亲那独特的粗犷却又带着细心温情的性格。看似矛盾交织,却是鲜活的个体。我奶奶孕育了两儿一女,作为老大,我父亲自是承担起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姑姑作为女孩儿极少受欺负,但二叔便惨了。

      父亲说,他犹记得儿时某次上山时偶然摘了一种果子,味道酸涩难耐,他便叫了二叔来,哄骗他这果子的滋味如何清甜,并先吃了一粒,强忍着涩意吞了去。二叔当时夺了整把吃,而后面部扭曲,全都吐了出来,吐着残渣还不忘怨愤地看向已然笑得弯了腰的父亲。结局自然是二叔告了状,父亲不免挨了奶奶一顿扫帚。

      四爷爷养羊,大抵是山羊一类,每天早上赶到山上吃草,午时便可赶回。四爷爷曾经许了我一只羊,不过如今不常回去,便也作罢。除此,他也做些贩卖榛子、菌子等山珍的生意,前些日子听闻又上了树,还不慎受了伤,不由一惊。松树都是几十米高,摘那松塔须得爬个顶高,又没有装备,只两条绳索捆腰踩脚,是个危险的活计,还好四爷爷只是闪到了腰,无大碍。

      五爷爷家总是邀我去家中串门,先前还需父亲领着,日子久了便自个儿跑着颠着去了,时有蹭饭的情景。我常去他家中,只因有电脑可以玩,直至父亲唤我回去吃饭才堪堪放下,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父亲的身影斜长走在前,我跟在后面。

      大抵是为了遏制我沉迷电子游戏的态势,某天清早父亲忽而唤醒我,迷蒙惺忪之中的我被他开车带进了长白山,说是让我见识一下著名的天池。小孩子新鲜感浓烈,不由起了兴味,以至于到了地方后,虽然得知要爬台阶,却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爬到一半便气喘乏力。天梯长而不见顶,并随阶升着海拔,缺氧所致的胸闷对于我这种患有哮喘的人来说尤为明显,只好几步一歇,一段一停地挪上了山顶。只见木制围栏处游客络绎,远远地,一抹蓝闪入我眼中,却不真切。我忙上前挤入人群,不知谁的肩膀挨着谁的手臂,谁的背包蹭了谁的皮肤,我艰难露头,终是瞧见了那天池全貌。四周高耸,盛夏时节已然没了积雪,只透着些许山的绿意盎然,中间突洼下去,是碧蓝一片,虽不至于同天空混淆,却横竖不似液体一般,风过也不见痕迹,倒像是凝固了。听父亲说,这原先是座火山,天池之下,便是寂灭的熔岩,我了然,它凝固了时间。山顶凉风习习,不复夏日的燥热,我半眯起眼,似乎可嗅到天池的气味。我想,大抵湖泊才是那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景色,若当真到了湖边,便也见不到这般景象。

      多年后,那日所见的天池胜景仍旧在我脑海中徘徊。

      儿时所经东北旧忆,如今再品,竟是带些苦涩意味,而后便是淡淡的回甘,久久弥散在舌尖。

  解雅图(17岁) 河南省郑州市第五高级中学学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10月17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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