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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出我人生

      镜头前,一双没什么赘肉的腿,在舞台上从容不迫地旋转、跳跃。镜头上移,当观众看到舞者余金巧脸上的皱纹,才意识到这双腿的主人已经92岁了。

      余金巧来自由老年华裔女性组成的“都板街舞团”,这里每一个成员都有一双灵巧的腿。她们的年龄普遍在70岁以上。团长方美仙回忆,当她们第一次穿上渔网袜、戴上羽毛头饰,在华裔医院做慈善募捐演出时,在场的人们惊奇地放下筷子,“这里发生了什么?”

      电影《女人世界》记录下了舞团巡演的旅程,追忆她们被人遗忘的灿烂青春。其中年龄最大的余金巧,是20世纪40年代旧金山唐人街“最大胆的跳舞娃娃”。她把舞台当作时装秀,设计出杂糅东西方文化的华丽服饰。70多年后,她依旧为了设计衣服半夜不睡觉,即使一把年纪也不怎么注重健康饮食,喜欢翘着兰花指吃薯条。

      “都板街舞团”中,还有很多成员并没跳过舞,她们曾是老师、建筑师、诗人,她们在暮年重拾年轻时的梦想。时光荏苒,她们中许多人经历了离异、丧偶,舞团的姐妹们成了一家人。她们一起出去旅游,一群颤颤巍巍的老人在古巴的街头跳起《雨中曲》。新冠疫情期间为了反对亚裔歧视,她们一起创作说唱歌曲,还因此登上了美国ABC电视台。

      杨圆圆先前没拍过纪录片,她原本作为视觉艺术家在美国进行交流,做有关“20世纪演艺界华裔女性”的调研时,偶然触摸到了这群鲜活的女性舞者。杨圆圆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余金巧时,还带着对于92岁老人的刻板印象。但在老人的旋转中,杨圆圆看到她的一生徐徐展开,每转一圈,就像是一个年龄段的余金巧从眼前掠过,“那么轻盈,又那么厚重”。

      于是她决定举起摄像机。她像一座桥梁,带着她们去古巴的唐人街交流、去中国上海寻根,整部影片弥漫着一种轻松的公路气质。当两地华人齐声唱起“好一朵茉莉花”,种族话题的沉重、文化认同的缺憾被悄然消解。

      这个讲述衰老的故事,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共鸣。在社交平台上,许多人提到自己的年龄焦虑得到了缓解。

      当人类的平均寿命逐渐增加,我们对于衰老的隐秘抵触却并未改善。身处被“年龄主义”支配的时代,连10多岁的青少年都开始被抗老产品捕获。不管是硅谷还是国内大厂,医美和植发已经成为潮流。

      我们用尽全力拖慢衰老的脚步,相信消费主义创造的“不老神话”,把衰老视作身体对自己的背叛。2021年,联合国首次出台《年龄主义问题全球报告》,指出全球平均每两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对老年人有年龄歧视,年龄歧视在健康、就业和住房等问题上都产生了负面影响,并制造了数十亿美元的损失。

      女性的年龄恐惧尤为强烈,她们常被框限在“不老”的困境中。失去青春皮囊的“老太婆”常常是恐怖片和童话故事里的邪恶符号,其“作恶”动机通常是永葆美丽。无论是和美人鱼做交易的女巫,还是白雪公主的后妈,都没能挣脱这一叙事。

      社会学家福尔曼曾对一家美容店中55岁到85岁的女性顾客展开研究,让她们讲述衰老的感受。一位70岁的女性说,“我从镜子里看自己,看到一个老巫婆”。然而精神上的收获却难以磨灭,包括更强的自主性、对他人认可的依赖减少,情感和个性的成长,以及对“活着”这件事的满足感。一位培养起终身学习习惯的85岁女性,找到表达自我的新方式,“学习停止才是生命的终结”。

      余金巧和她的姐妹们在一首原创粤语说唱歌曲中唱道,“搽点唇膏,把嘴唇涂得红红的……不用照顾儿女和孙辈,每天打扮漂亮,我们是老来俏……”

      面对衰老,她们不是受害者的姿态,而是胜利者的姿态。舞团团长方美仙说:“当你老了,不意味着你要天天穿着睡衣。”

      在影片完成前,余金巧去世了。在一场演出前,她用英文、日文、意大利语重复着“再见”。“这是我的天鹅之舞”,她说,据说天鹅在临死前会唱一曲最美的歌。离世前的一周,她还在跳舞。

      对于这群勇敢的女性来说,离开不意味着结束。她们时常回忆起离开的姐妹,像是擦拭一份珍藏的宝物。她们诉说着她的故事,回忆那个脸上总带着优雅的微笑、没有音乐也能继续舞动的女人,就像回忆一个美丽的梦。

  焦晶娴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12月04日 06 版

舞出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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