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有尊严吗？一般观点是肯定的，有些学者正在大
力倡导构筑知识本身的尊严，同时认为，在以文经国或以
文谋食之外的文人，即纯粹研究学术的文人那里，这种尊
严得到了最大体现。

　　然而我认为，单纯的知识本身并不存在尊严。比方说，
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月里，知识被异化用来反知识，
且头头是道，随声附和乃至大为鼓吹的不乏一般文人甚至
著名文人。所谓“斯文扫地”就是知识在那里扫地。知识
已经扫地了，还有何尊严可谈？由此我觉得知识的尊严，
实际是拥有、掌握知识的人的人品、人格的尊严。知识是
双刃剑，这边是真理那边是歪理。挥剑的人，要看你是用
良心还是用私心。以良心接受并运用知识，知识才有尊严。

　　进一步说，知识是人创造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知识
是被人类理论化了的经验。比如文学、历史，是生活经验；
科技、自然，是生产经验。正因为知识是人类自身生产、
生活活动的总结，所以在传统文化的积淀中同时存在着正
反两方面。举例说，古人既倡导“精忠报国”，也不乏“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论调；既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
祸福避趋之”，也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生观。
不能否认，这些纯粹为己为私的言辞也都是知识，那么这
些知识有何尊严？而正是在接受知识的过程中，产生了君
子小人之分。君子取其正面，小人取其负面。君子以学报
国，小人以学为己。君子哪怕只是写一点小巧的美文钻一
点冷僻的学问，也于国于民有益；小人哪怕只是拍一点马
屁刮一小块地皮，也是谄上肥己的劣迹。而纯粹的学术研
究也并非风波不起，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条件下，坚持还
是放弃，一如既往还是改弦更张，甘守清贫还是急功近利，
都是文人不能不正视的问题。也许你是一个标准的学术君
子，知识的尊严从你这里得到体现，但这体现也许并不会
被今人看到并很可能永远不被人知晓。

　　因此我认为，知识的尊严既然由人来体现，便不可能
脱离人们身处的境遇。即拿眼下来说，作一文人，也许心
里想着“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不可随意
妄为。但在现实中，文章这头连着票子、房子，那头牵着
妻子、孩子，也许你很走运，这边儿既不负学术尊严，那
边儿也使妻子笑逐颜开。但也许你很不走运，在知识上难
以维护你认为所应有的尊严。假如你不改初衷，一定要维
护，这边儿当然没有房子、票子，那边的妻子恐要愁眉苦
脸。你若对此无动于衷，家庭也许要瓦解，妻儿会离你而
去，空留着你守寂寞之道，成名山之业，去体现知识的尊
严。

　　值得声明的是，我并非在此开知识的玩笑，恰恰相反，
我也是竭力主张构筑知识的尊严，但这应该是由通过实现
知识分子的人格尊严而体现的知识的尊严，而人又生活在
具体的各式不同的环境及遭遇中，因此物质对人的影响便
不可不见。所以我觉得，只有作为知识的中介力量，知识
分子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丰富，知识分子的人格尊严整体
上不断提升，知识的声音才会变得实实在在的响亮，知识
才能真真切切在人们心中建立起它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