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一代文枭”柏杨回内地,他的外孙曹晋阳特意
从西安赶去看他,还带了本《食色性也——柏杨纵谈男女》
请他签名,柏杨一看:是盗版书。他夫人张香华再细看,
封面英文还是黄色淫秽用语。
陈映真各地签名售书,最初发现是盗版就拒签,后来
见这样拒绝的读者太多,改为收回读者手中的盗版书,送
一本正版签名本。最近在北京,她自带的一包书送完了,
还有读者来,她为难间,为其签道:“此书系盗版书,陈
映真”。
我国盗版之猖獗,几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也已成
了书商、出版社、管理人员和读者之间一个公开的秘密。
以前人们理解的盗版书,是那种封面模糊、用纸极糙、错
字满篇、成段重复或漏行、内容非暴力(武侠)即黄的,
而如今,铁“盗”游击队员们鸟枪换大炮,翻拍得错字极
少,激光扫描图片精美,装帧用纸颇为考究,而且内容也
并不都是低俗的,学术书、党员学习材料、工具书都在被
盗之列。
“武器”精良了不说,自身战斗力也在提高,以前是
热一本盗一本的“追尾盗版”,现在有了改头换面的“魔
术盗版”和无中生有的空手道。徐小斌的三篇小说《双鱼
星座》、《李尔的微笑》和《敦煌遗梦》被改为“陈希同
的三次艳遇”、“陈希同、王宝森和他们的女人”、“陈
希同夫人的内心独白”等等在一家盗版杂志上发表,被《
广东商报》、《购物导报》等多家报纸转载,如今,28元
一本的《天意》还在各地摊出没。杨佩谨的《浣纱王后》、
张抗抗的《情爱画廊》都曾被作为“台湾席绢著”公之于
世,最绝的是余秋雨在报上痛斥《文明的碎片》、《山居
笔记》被盗版时,顺便透露下一步打算写部《霜天话语》,
话音刚落,外头已有《霜天话语》在出售,而此时,未完
的手稿还在作者手中呢,着实让人开了回眼界。
圈子里的书商们,“道行”有深浅,故手段也有高低。
最牛的一种,有“特铁”的出版社,有“特别能战斗”的
印刷厂,有固定且保险的发行渠道,只需住在星级宾馆里
方方面面打电话。最次的一种近乎流氓,自己有小印刷厂,
几台机器,也不注册,任何手续不办就印,再从二渠道发。
北京的二渠道每年还有聚会,互相交流经验和教训,俨然
训练有素。前几年抓到的朝阳区洼里乡飞达印刷厂盗印《
金庸作品集》、《黑妹》(码洋143.44万元)即属此类。
在盗版过程中,有的出版社成了受害者和替死鬼,像年前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被冒名盗印《家春秋》,该社连风声都
不知;再如上文所说的《浣纱王后》是盗用广西民族出版
社1995年《巫蛊方术之祸》的书号印刷的,前头还正而八
经加了个“晓愚”应出版社之邀写的序言《还你一个真正
的席绢》,把广西民族出版社和读者都大大地“愚”弄了
一回。也有的出版社内部工作人员有与书商勾结的嫌疑,
比如上文所述盗取徐小斌作品的《天意》标明由新疆大学
出版社出版,今年9月2日,该社在《新闻出版报》发表“
严正声明”,称《天意》等几本书是盗用该社名义出版。
但细追下去,该书责编贺孟嘉曾是该社工作人员,他 4月
辞职,而书是6月盗版,时隔仅2个月。还有一种,是出版
社自己盗版,连书商都被一脚踢开了。几年前迟子建与沈
阳出版社签约出版其《晨钟响彻黄昏》一书,该社推出一
个版本后,又推出另一个以裸女为封面的版本,书中加了
个肉艳的而文不对题的内容简介,正文最开头又加了段“
他带她到卧室,急于占有她……”的详细描写,这是典型
的自己盗自己版。再有就是最近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
套“中国当代情爱伦理作品书系”十本,选编了十多名作
家的中篇小说,没有一个人知道,要不是作家田柯上回在
劳动人民文化宫逛特价书市遭遇上,便无人知晓。此套书
受害最重的作者之一邱华栋,被选了 4个中篇20万字,其
中一本《天使的洁白》还标着“邱华栋等著”。邱华栋说,
该社已作出口头承诺,前五册按每千字百元追付稿酬,但
目前并无实际行动,也无后五册的处理方案。从上述情况
看,盗版者绝不仅仅是书商的代名词。
显而易见,盗版风行,全在利益二字,简言之:盗版
不用付版税稿酬,不用付责编费、校对费,如一套《徐小
斌文集》正规出版成本一二十万元,盗版加上印刷、用纸
不过几千元,而标价是一样的。对于批发零售商来说,正
规书怎么也得 6折进,盗版的则只有三四折。读者有的不
分辨,有的心里知道,但盗版本有些质量不差,价格也低,
而且无孔不入,购买方便,对于只为看个新鲜、不为收藏
的读者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这样一来,从头到尾,一
路畅通。在此之外,还有一个密不透风的荫蔽网:地方保
护主义。人民文学出版社曾派人下去查盗版书,当地有关
人员传达了“三不”政策:不认识、不接待、不配合。社
里的人不是执法人员,下去后又瞎又聋,什么也干不了。
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曾为张贤亮作品被盗辗转宁夏、青海
等地,最后人也逮到了,钱也赔了,权保会的负责人临走
再三吩咐青海省版权处(现在改局)销毁盗版软片。软片
成本高,再制也不容易。但权保会的人前脚刚走,青海的
印刷机器又转动起来,销毁软片?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这一类的认识、理论还不少:
——知识侵权,算是智力扶贫,共同富裕嘛。
——盗版只要不粗制滥造,还可以更广泛地传播知识、
增加作者知名度,等于给正版书做宣传。
——只要不是黄书,无利也无害,何苦砸别人饭碗,
何况还给地方财政作贡献。
——正版书贵,批不到,盗版的折扣又大,发货还快。
……
如此看来,盗版书倒是左右逢源了,地方政府有自己
的想法。出版社呢,有的是求之不得,混水摸鱼;有想自
己追查的,那真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书商的
联系往往只是一个呼机号,一个手机号,天南地北,游刃
有余,你永远跟不上他的步伐,加上“敌进我退,敌驻我
扰,敌疲我打”,让你疲于奔命,昏头转向。更有甚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曾派一名女士去追查盗版,结果被一棒打
昏在地。打官司吧,成本太高,时间精力人力物力都赔不
起,就算查了,盗版的利润和罚款也归地方财政,出版社
不过“赔钱赚吆喝”。而且现在被盗最多的是黑龙江、青
海、新疆等边远地区的出版社,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财
力有限,查处盗版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有的出版社在被
盗版后只能登报一纸“申明”与我无关,又等于开了盗版
的方便之门。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十余年来虽然做了大量
的工作,为作家追回稿酬 140多万元,但它只是一个民间
组织,没有搜捕证也没有执法权。打击盗版,真正的工作
还需政府来做。
别看盗版者神通广大,为所欲为,真正要抓,绝非不
可能。作家权保会认为,杜绝盗版,一在印刷,二在发行。
指导思想是:盗版流水生产线上的各环节不是图利吗?那
就狠狠地罚,罚它个倾家荡产,永世不得翻身。12年前赵
忠祥《岁月随想》在发行到76万册时,发现有 6种盗版版
本,后来追查下去,抓了个印刷厂厂长魏思启。如今国家
批准的定点印刷厂有2000多家,但民间远不只这个数。石
家庄、武汉、长沙,还有山西等地,常常是一个县就有几
十上百家黑厂,它们是炮制盗版书的源头,抓印刷,等于
堵源。
至于发行,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兼知识产
权庭庭长宿迟申称:销售盗版制品应负侵权责任。目前的
发行状况实在令人堪忧。柏杨外孙曹晋阳的书就是从当地
新华书店买的,他买了外公的几十个本子的书,分不清真
假,在新华书店每看到一本,只以为是外公又出了新版本。
而北京家乐福商场现在仍在公然销售柏杨、刘墉的盗版书。
针对这种情况,有人呼吁通过一个《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那样的罚款条例,消费者尽可以像王海那样买盗版本,买
一本索赔两倍甚至更多的书款,直罚得无人敢进货,盗版
书没处卖。前不久北京市进行的一次打击行动中,一个年
轻的女摊主因出售一本盗版书,一罚就是几千,她一算,
这笔买卖赔大了。记者问时,她说,以后再不进盗版书了。
抓发行,等于截流。
所幸的是,我们的法制建设正在发展和完善。早在19
50年我国就颁布了第一个保护著作权法令,《著作权法》、
《关于惩治侵犯著作权的犯罪决定》也相继出台。1996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次将侵犯知识产权犯罪列入
其中,盗版是侵犯著作权、是犯罪。在本文将发排之际,
又传来两个好消息。一个消息是,邱华平因1995年至1996
年底盗印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词
典》(修订本)、《新华字典》、《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等共20余万册,非法营销总额达 230余万元,根据《刑法》
十二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惩治侵犯著
作权的犯罪的决定》,被判处有期徒刑 6年,处罚金30万
元,这是我国第一例因侵犯知识产权被判刑的案例。另一
个消息是,继上海之后,北京即将成立“反盗版联盟”,
专门从事此项工作,希望有一天能爆出一条新闻来:某作
家把盗版其文学作品的书商给告“进去”了。
本报记者 陈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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