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路乡派出所里的篮球架。2月8日麻旦旦就是被铐在这上面被刑讯的。 左图:7月18日,二审开庭,麻旦旦哭得瘫倒在地。右图:3月21日,麻旦旦在第一次开庭时挂着吊瓶出庭。
-背景:
2001年2月8日晚,陕西省泾阳县蒋路乡派出所干警王海涛与派出所聘用司机胡安定突然出现在该乡一家美容美发店里,将正在看电视的19岁少女麻旦旦带回派出所轮流单独讯问,要求其承认与一吴姓男子有过不正当的性行为。遭到拒绝后,王、胡二人对其进行威胁、恫吓、猥亵、殴打并被背铐在篮球杆上。麻旦旦被非法讯问了23小时后,元月9日,泾阳县公安局出具了一份《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以“嫖娼”为由决定对麻旦旦拘留15天。为证明自己的清白,麻旦旦去医院做了处女检查,证明自己还是处女。2月9日,当地媒体披露了此荒唐案件,麻旦旦被带到咸阳市第二人民医院,再次进行“处检”。医院证明麻旦旦仍是处女后,当日下午,咸阳市公安局撤消了泾阳县公安局的错误裁决。此后,麻旦旦一纸诉状将泾阳县、咸阳市两级公安局告到法院。陕西华商报社会新闻部记者雨藤作为最早披露此案的记者之一,全程报道了麻旦旦讨还清白的艰难经历。
我不知道,假如我是麻旦旦的家人,我有无他们全家面对这场官司的勇气。
但我认为,这起荒唐案件对麻旦旦及其家人的伤害,远远不及它对泾阳县、咸阳市两级公安局形象的伤害。——记者手记
2001年2月8日
开始我不太在意这事,赵主任却自己给我开了张派车单
昨晚我值了个夜班,早上本来是想浏览一下外报就回家休息。本地另一家报纸一版的《蒋路派出所还我清白》的消息吸引了我。正思忖着,赵富军主任手拿一张报纸走了过来,他见我正在看这则消息,便命令我立即了解此事。
刚值了夜班,又叫我去泾阳县,来回100多公里呢!都9点了,我对主任说,这线索没啥意思,不想去。赵主任没说话,自己开了张派车单,递到我手里说,快去,晚上拿出800字的稿子。
蒋路乡在泾阳县的北边,一路坑坑洼洼的。我不知道麻旦旦家在哪里,径直到了蒋路乡派出所。这派出所在远离蒋路乡街道上的一个大院子里。正是上班时间,所里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警务公开栏里有彭亮、王海涛等人的名字却不见照片。一间屋子里有人说话,我敲敲门,一穿警服的高个子男警察在和另外两个群众模样的男子说话。我拿出那张报纸,男警察看后大叫“胡说八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记者都是一帮王八蛋”。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叫我等所长回来,我要他帮忙找找王海涛,他说王海涛不在。
刚要走时,碰到省电视台的陶勇,他也是采访这事的。陶勇告诉我,刚才在麻旦旦家,咸阳市公安局法制科的康柳毅处长要拉麻旦旦去咸阳市公安局,陶勇想用几分钟时间拍下麻旦旦的长相,康柳毅他们不让,双方发生了争执,康柳毅说陶勇在妨碍公务,便拉着麻旦旦开车走了。
见不到所长彭亮,我们打算离开。
刚出派出所的大门,一辆摩托车迎面开来,凭记者的直觉,这人是彭亮无疑。
彭亮很热情,但一听到有人称呼他为彭所长,他就立即纠正说,他现在已不是什么所长了,细一问,原来,他刚才从县公安局回来,县局已宣布撤消他的所长职务了。彭亮对我们说他这些年来很辛苦,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工作上,出现这样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
正采访着,泾阳县公安局纪检委的侯小社到了,侯证实此案件确实是起错案。
在陶勇的带领下,我找到了麻旦旦家,采访了麻旦旦的家人。
2001年2月11日
在麻旦旦大姐的理发馆里,麻的母亲向我哭诉她闺女的惨状
到蒋路乡麻旦旦大姐的理发馆已经是早上10点钟了。蒋路乡很小,就一条主街道还脏兮兮的。理发馆名字叫“馨雨美容美发店”。一进门是两张理发用的椅子。麻旦旦的大姐、母亲都在。营业间里边是卧室也是客厅。麻的母亲听说是记者,立即就哭诉,好好的闺女叫几个警察折磨得没了人样。
麻旦旦的大姐麻珍珠指着营业间的椅子说,王海涛他们就是从这里将麻旦旦带走的。当天晚上,他们赶到派出所给麻旦旦送衣服,可派出所的人说不用,也没让家人见麻旦旦。一家人就提心吊胆地在派出所的大门口苦苦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王海涛拿着“裁决书”叫家人签字,麻珍珠一眼就看到“嫖娼”、“男”等几个字,而且上面的时间也不对。但为了留下证据,她没有声张。
“旦旦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几个畜生也不叫娃上厕所,旦旦裤子尿湿了,头发乱糟糟的,满脸都是泪痕,孩子一见到家人,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对我说,姐,我不想活了,王海涛不是人、胡安定不是人、彭亮不是人。孩子说着说着就晕倒过去,没了知觉。”麻珍珠说着,眼里闪着泪光。
她停了一下,又说:“那天,康柳毅处长带麻旦旦和我去了咸阳市第二人民医院,叫医生给旦旦做了一次处(女膜)检(查)。做完检查,不让我们见医生,叫我和旦旦坐在车上几个小时。检查有结果了,康柳毅就是不让我们看。我追问,他说,你妹是清白的,当天下午六点整,他们给了我们一张撤消泾阳县公安局治安管理裁决书的行政回复。”
回到报社,我写出《可怜麻旦旦二验处女身》和《假如麻旦旦不是处女》(与周秦合写)的评论。
2001年2月12日
政法学院杨教授气愤地对我说:“处女嫖娼”真是天大的笑话
到泾阳县公安局,没见到有关领导,而见到的领导又都拒绝采访。
回来的路上,外报一记者朋友打电话说,下午两点,在西北政法学院,麻旦旦和其大姐要委托该学院法律服务中心的大学生告公安局。
我没回报社,径直来到政法学院。行政法学系主任杨小军教授办公室挤满了各个报社的记者。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麻旦旦,她身高1米55左右,长发。与上次一样,她言语不多,问到事实情况,只用点头或摇头表示可否。杨小军教授看报的时候,大家都争着将自己家的报纸递给杨教授。我也不失时机地递了过去。
杨教授看完后,强忍着气愤压低声音说,荒唐、可笑,天大的笑话。
杨教授从法学理论上解释了打官司的技巧和技术上应该注意的几个问题,大三学生袁义伟一直认真地听着记录着。
从杨教授那里出来大家来到法律服务中心的办公室。中心主任刘光勇接受了麻旦旦的口头委托。
回到报社,我写了《麻旦旦要告泾阳县公安局》,据群众的举报,我又写了《处女嫖娼案三大疑团》。
2001年2月14日
在泾阳县有关官员来访后,麻旦旦索赔500万元的消息未能发出
一大早,麻旦旦的诉讼代理人就给我打电话说,麻旦旦决定索赔500万元。新闻职业的敏感性告诉我,此消息是国内重大社会新闻。当即打电话作了详细了解,核实确有其事。
中午10点中,赵富军主任通知我总编办要我和他去一趟。来到王总办公室,泾阳县常务副县长张国兴、县公安局局长程宏涛、副局长郭德善等人在场。张副县长坦言为了维护县政府形象,希望华商报不要再报道了,并通报了对彭亮、王海涛、胡安定的处理决定。
张副县长最后说,西安其他几家报社都同意不作报道了。最后,我们答应仅对县政府、公安局的处理决定作有关报道,而对当天麻旦旦要索赔500万元的消息不作报道。
2001年2月19日
王海涛来报社找我,我认出他就是骂媒体的那个男警察
晚7时左右,陕西日报一老记者打电话给我说王海涛要见我,那老记者我并不认识,考虑到是老前辈,我答应他与王海涛来报社见我。说真的,我心里挺紧张的,王海涛究竟是个啥样子的人,我采访中有没有不扎实的地方,会不会冤枉了王海涛,或我了解的与事实有些出入。
王海涛进来了,我一眼就认出,这个王海涛就是骂“记者都是一帮王八蛋”的那个男警察。
王海涛说他们(与胡安定)的所作所为都是彭亮指使的,他很冤枉。我质问他当天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王海涛,他支支吾吾地搪塞。
打发走王海涛,我自己生了半天气。
2001年3月21日
第一次开庭。虚弱的麻旦旦挂吊瓶出庭,有人说是我导演的
麻旦旦的案子一时没有大的进展,我的报道也暂时停了下来。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人给我打电话要我“给自己留点路,不要逼人太甚”,那人竟然质问我跟麻旦旦究竟是啥关系?气得我恨恨地挂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骑驴就不怕驴踢。
昨天袁义伟就通知我今天开庭。路上遇到塞车,到咸阳市秦都区法院已开庭了。麻旦旦挂着吊瓶躺在姐姐怀里,法庭下,西北政法学院20多名学生、几十名警察和社会各界人士在旁听。
旁边另外一家报社的记者悄悄碰了碰我,指了指麻旦旦说,是不是你导演的。我笑了笑。平心而论,职业道德是不允许我导演的,因为那不仅仅是个新闻事件,更是个法律事件。
开庭两个小时的时候,麻旦旦感到头疼,袁义伟请求法庭允许她退庭。当家人搀扶着麻旦旦将要走出的时候,麻旦旦突然大哭着不愿意出去,法庭一时间出现不小的骚动。
麻旦旦快被逼疯了,可法庭上,被告泾阳县公安局竟然请到了袁义伟的老师,著名行政法学教授王周户作诉讼代理人。庭审明显不利于被告。
回到报社,我写了《麻旦旦挂吊瓶出庭讨清白》的消息。
2001年7月18日
二审开庭。麻旦旦瘫倒在地,大哭失声
麻旦旦的案子在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我全程旁听了庭审过程。
8时30分,麻旦旦满面泪痕抽泣着上庭。而被告公安局拒绝在媒体上向麻旦旦道歉,诉讼代理人说“我们道哪门子歉”等过激言辞,旁听席上一时出现骚动。大家都不满公安局的霸道。一直昏睡着的麻旦旦被这几句话激醒,情绪开始有些不安。
庭审快要结束的时候,麻旦旦突然情绪失控,掀翻了原告席的桌子,法庭出现混乱。麻旦旦瘫倒在地,大哭不止,撕扯自己的头发,双脚乱蹬,审判长、审判员都站了起来,被告席上的四名诉讼代理人没有一人站起来。
审判长终于宣布庭审结束。-文/雨藤-摄影/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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