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诊所”为何“久治不愈”

　　———关于无牌无证诊所屡禁不绝的调查

　　引子

　　今年6月17日，龙岗区龙岗镇黄阁坑村。

　　广东河源人王某在村里一家工厂做工已经半年了。这天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头晕脑胀，于是王某走进了工厂后面100米处的一家无牌无证诊所，大夫随后给王某输液，

　　输完液10分钟后，王某倒在了这家诊所的门口，再也没有起来。

　　在龙岗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记者了解到，这对涉嫌治死王某的夫妻已经被警方带走。

　　然而，悲剧似乎难以就此结束———

　　6月21日，年仅20多岁的史某在宝安区公明镇一家名为“康益”的无牌诊所分娩时，导致子宫大出血，后送至公明镇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目前，无牌诊所医生王某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打击，政府部门一直没有手软，但“黑诊所”为什么“久治不愈”？

　　价格陷阱：黑心的诱惑

　　“如今看病太贵！”，杨昆是龙岗镇某皮革厂的外来工，他告诉记者，在他们这样的打工仔之间，流传着“死得起病不起”的口头禅。他们收入有限，小诊所看病便宜，这是他们有病就去小诊所看的最主要原因。

　　为了解正规医疗机构和无牌无证小诊所之间医疗费用的差别，记者暗访了龙岗中心医院、龙岗区龙岗镇南联门诊2家正规医疗机构，以及布吉镇坂田大发埔村内的一家无牌无证诊所。暗访中，记者自述相同病症：嗓子疼、头疼、胸闷，在划价后以没带够钱为由离开医院。记者发现，在这4家医疗机构所花费的医疗费用竟相差105.2元。

　　在龙岗中心医院，记者首先花去挂号费7元，其中包括1元钱的病历本费。在内科门诊记者向医生叙述病情后，医生首先让记者去透视，收费13元，而后开出药方，所有费用共计115.2元。

　　在龙岗镇南联门诊部，记者直接到内科看病，向医生叙述病情后，医生在给记者测量体温，其间询问病情，随即开出药方，包括双黄连素、急支糖浆等4种药，收费60元，和一次肌肉注射，收费34元，其中4元为注射费。后来记者了解到，南联门诊部为一家经批准成立的合法私营门诊。

　　最后，记者来到了坂田大发埔村的一家无牌诊所。叙述病情后，诊所医生简单询问后马上从药柜里拿出药瓶，开始取药，随后给记者用白纸包成3小包，嘱咐记者一天一小包。由于医生没有开具药方，记者无法鉴定是什么药物，所有药物一共收费9元。当记者表示希望能快点好转时，医生建议记者打针，另加收1元钱。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价格差别，记者查阅有关资料并咨询医疗界有关人士了解到，即使基本相同的药方，只要药的品牌、产地、剂量不同，药价就会有差别。

　　龙岗区卫生局的一位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从尊重知识产权的角度上讲，正规医疗机构要收取挂号费；在用药上正规医疗机构针对不同人群，要考虑药品的副作用；另外受采购渠道影响，造成药价偏高，这都是造成在正规医疗机构看病费用较高的原因。

　　这位负责人同时告诉记者，无牌无证诊所的从业人员多数没有经过正规培训，业务素质不过关，他们只是看到医疗市场有利可图，就做起了非法行医的小买卖。为追求利润，降低成本，他们不考虑药品相关的副作用，不惜使用假冒伪劣药品，这是他们药价偏低的“秘诀”之所在。

　　一个普通的小病，大医院100多，小诊所10几元。对于月收入几百元的患者来说，这不得不算的账，不得不看的病，把他们推进了无牌无证小诊所。

　　方便看病：游医的幌子

　　“大医院的队，我们打工的排不起”，调查中，记者了解到，大医院看病手续繁杂，花费的时间多，也是广大外来工不愿意到正规医疗机构就诊的重要原因。

　　在2家医疗机构的暗访让记者对此深有体验。

　　在调查中，记者于上午9点50分来到龙岗中心医院。在门诊一楼挂号大厅，记者首先排队挂号，历时5分钟。随后，在3楼内诊室、一楼放射科、一楼收费大厅以及药房之间，记者来回4趟，经历挂号处、分诊处、收费处、放射科及药房各经历一次排队。记者办完最后的取药手续，是10点23分，整个过程历时半个多小时。在儿科门诊，记者发现，分诊处堆满了患者的病例手册，因为不堪等候，小孩吵闹，一位家长和分诊的护士发生了小争执。记者随机采访了一位家长，她告诉记者，小孩的病他们不敢马虎，所以不会到无牌诊所去看病，但是大医院人多，现在她抱着小孩在分诊处这已经坐了近半个小时了，排队实在让他们觉得头疼。

　　在龙岗镇南联门诊，挂号处小姐告诉记者无须挂号，可以直接找大夫看病。在2楼内科门诊，记者没有排队，直接找到了医生看病、开药。随后拿着药方到一楼划价处划价、取药。整个过程耗时将近20分钟。

　　在坂田大发埔私人诊所，医生听记者叙述病情后，用手摸记者额头以判断是否发烧，随后配药。从看病拿药，整个过程约7分钟。

　　20多分钟的差别，在很多人看来，为了看病，这几乎不值得一提。然而，在打工者的眼中，20多分钟的差别，是拿不拿得到工资，会不会丢饭碗的区别。

　　日前，广州某媒体报道了只因请假看病，一打工仔被老板炒鱿鱼的事，说的是沙井镇某电机厂“拉长”王先生，因实在难以支撑加班的高强度劳动，身体不适，病情加重，流着眼泪请了一天假去看病。结果，他负责的生产出了问题，老板就把责任推到了王先生身上。

　　在调查中，记者了解到，不敢请假去看病，已经成为外来工们的一块“心病”。曾经在工厂担任过管理工作的林先生告诉记者，工厂工人的工资大多是实行计件制或者计时制。工人请假去看病，一方面要支付一定的医疗费用，另一方面，工资要受到影响，由此带来的经济损失，令广大外来工觉得难以承受。王先生说，一旦工厂订单任务紧张，工人处于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状态，如果请假，工厂方面整个生产计划就有可能受到影响，老板往往不准假，即使准假，也会严格限制请假时间，同时，打工者有可能拿不到大部分的工资。

　　另外，在龙岗区卫生局，记者了解到，目前，我市关外地区的医疗保健体系主要由区镇社区三级构成。以龙岗区为例，全区共有15家综合性医院，65家社区健康服务中心，6家经批准成立的私营综合性医院以及87家各类个体诊所。龙岗区地域广阔，人口分布零散，就必然存在一些正规医疗机构所不能覆盖到的空白点。由于正规医疗机构网点不健全，而无牌无证诊所正好分布于工业区内等人口聚集的地方，方便患者就诊，这使得外来工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往往就近就医，选择无牌无证诊所，这就给非法行医者留下了生存的市场空间。

　　去正规医疗机构看病，排队；到小诊所看病，随到随治，“请不起假”，“排不起队”的打工仔们于是铤而走险。

　　管理不力，“杀鸡不儆猴”

　　“刚刚建的一个工地，有人就在铁皮房里开了一个无证诊所”，在调查中，记者多次接触了龙岗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及其下属各镇执法队的执法人员，他们普遍反映，执法人员编制有限，无牌无证诊所分布零散，有时候确实是鞭长莫及。

　　“小诊所现在很少临街了”，跟随记者调查采访的司机长期在关外地区生活，他的话提醒了记者，为此，记者步行进入坂田第二工业区外一封闭式管理住宅小区。记者很快发现：小区内有4家无牌诊所。

　　“我们现在甚至在小区超市里都发现有诊所在无证经营”，龙岗区城管办秘书科科长李志洞长期负责无证诊所相关档案的整理，他告诉记者，随着打击力度的加大，无牌无证诊所隐蔽性越来越强，单靠执法人员根本无法查清有关分布情况。无牌无证多隐藏在出租屋内，但是相当一部分出租屋的户主只管把自己的房屋出租出去，而根本不管租户的用途，基层一些组织，对此也没有尽到监督、报告、建议之责。

　　找无牌无证诊所难，打击无牌无证诊所也难。据介绍，群众举报发现无牌无证诊所以后，城管等部门的执法人员一般会立即布置查处行动，但是，取缔无牌无证诊所，根据现有法律条例规定，只能对其没收药品、设备再加以罚款。记者就此向有关法律人士咨询了解到，在香港，只要是非法行医被抓，就可处以拘留15天。现在我国刑法在这方面有了重大改进，增加了非法行医罪，但刑法规定，凡致残、致死者才能定罪；非法行医只有出现了不良后果，公安才能介入。“他们的那些物品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因此有的人甚至准备了几套设备”，执法人员告诉记者，由于执法力度对无牌无证诊所不具有威慑力，“杀鸡不儆猴”，所以它们经常是白天刚刚被取缔，晚上趁执法人员下班之机又重新开张营业了。

　　无牌无证诊所的“隐身术”越来越高；扣药品我不怕，罚款单我不怕，无牌无证诊所的“抗打力”越来越强。

　　治本之道：健全外来工医保体系

　　6块钱！6月28日，记者来到外来工较为集中的布吉镇罗岗工业区内，在罗岗医院门诊部的输液室里，记者见到了某机床厂的外来工杨宗全。指了指支架上的两支葡萄糖剂，他告诉记者，这是他治病所花费的全部费用。随后，小杨掏出了他编号为0095096的“布吉镇劳务工基本医疗保险医疗证”，向记者解释，他参加了布吉镇劳务工基本医疗保险，凭着这张卡，在指定医院就诊，只要缴纳挂号费用，其他医疗费用可以不用缴纳。“我是不会去那些街头小诊所看病的”，小杨幸福地笑着———记者在罗岗工业区内没有发现一家无牌无证诊所。

　　在布吉镇，共有10多万小杨这样的外来工和小杨一样幸福着：记者在负责外来工医疗保险的布吉镇初级卫生保健办公室了解到，布吉镇有约10万外来工参加了这项医疗保险。根据《布吉镇劳务工基本医疗保险暂行规定》，他们每月交纳7块钱，一旦生病，到医疗保险约定医院就诊，按项目核实报销90％，在约定医院以外的上级医院就诊住院的，按规定项目核实报销80％。布吉镇“初保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在实际操作中，一般小病门诊已经实现100％报销，今年4月以来，布吉镇“初保办”为外来劳务工报销的医疗费用约100万元。龙岗区“初保办”的徐民玉主任告诉记者，由于外来工多为青壮年，病痛较少，布吉镇由区社保局布吉管理站统一筹集的这笔专项资金，基本可以满足布吉镇参保外来工的就医需求。在社保部门，记者了解到，现在我市户籍人口特别是在职人员的医疗保险问题基本得到了比较好的解决，而外来劳务工的参保范围有限。根据本月1日开始实施的《深圳市城镇职工社会医疗保险办法》，本市户籍在职人员可以参加综合医疗保险，另外，记者了解到，在关外部分经济情况较好的行政村村民已经可以免费看病。但是根据这一办法，非本市户籍在职人员享受住院医疗保险，也就是说外来工的医疗保险仅限于住院范围。

　　有鉴于此，并针对相当一部分工厂都不同程度的存在不替工人买保险的现象。徐主任认为，健全完善外来工医疗保险体系，扩大参保范围，这是解决“黑诊所”问题的“治本之道”。

　　另外，加强基层卫生组织建设，增设合法社会医疗机构，抢占“无证诊所”的市场空间，调查中，龙岗区卫生局的一位负责人认为，这也是“除瘤猛药”。

　　健全医疗机构，有关人士认为，就是要加强对现有医疗机构的引导，要在严格审批的条件下，实行市场准入制度，即单位、个人只要具备从事医疗条件，就允许其进入医疗市场，通过市场的手段，对医疗机构的分布进行调节，这样一来既可以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的就医需要，还可以形成竞争机制，促使医疗单位降低收费标准，改善服务态度。最后，针对“黑诊所”问题所暴露出来的管理及法律条令上的漏洞，龙岗区城管办的有关人士呼吁，要彻底铲除“黑诊所”滋生的土壤，还必须加强出租屋的管理，发动基层组织对“黑诊所”的监控，以及健全有关法律规定，加大执法力度，加强对无证行医者的震慑，“如果谁把房子租给‘黑诊所’，我们就可以处罚他；如果无证行医者，没出人命，公安机关也能拘留他，那情况和现在会完全是两个样！”

　　外来工是无牌无证诊所的主要消费群，健全完善外来工医疗保险体系，扩大参保范围，让外来工看得起病，无牌无证诊所也就没有市场了。

　　作者:本报记者甘霖／文邱海彬／图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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