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桶”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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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心桶”再露狰狞面目。

　　1994年，浙江省慈溪市出现用塑料回收料生产饮水桶的企业，当时只有四五家，规模较小。1998年，“黑心桶”生产达到巅峰状态，企业投身其间近20家。

　　2001年8月，媒体的曝光引发了当地持续3个多月的集中专项整治行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黑心桶”生产有所收敛。大多数厂商都将生产原料换成了全新料，但有五六家企业慑于打击力度搬迁至其他省市继续生产“黑心桶”。

　　近期，慈溪的“黑心桶”生产又死灰复燃

　　撰稿／杨江(记者)

　　沾满黑色血迹的塑料医用血瓶、印着裸体女人画像的淫秽光碟、因沉积污垢而变得黑不溜秋的破旧饮水桶……这是记者在浙江省慈溪市观城镇、桥头镇一带的饮水桶生产企业内看到的情景。这些肮脏不堪的塑料垃圾将被直接用于饮水桶的生产，然后销往全国。

　　2003年8月底，记者来到329国道慈溪观城镇路段。记者先前已从某大型饮水厂的饮水桶采购员口中获悉，宁波地区有二十五六家生产饮水桶的企业，其中，慈溪地区有近20家，主要分布在周巷镇、新浦镇、桥头镇一带，90%以上都在生产“黑心桶”。

　　这是一家普通的厂房，厂区内堆满灰色的编织袋，几乎无处落脚。由于日晒雨淋，编织袋已变得松脆，随处可见从撑破的编织袋中散落在地的碟片。两名男子拿着刀片正在刮除塑料板材上的泥土，另两名男子则站在一台粉碎机旁，不停地往机器内填喂垃圾塑料。

　　厂房后面有间小屋，记者看到七八名妇女正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挑拣已粉碎好的塑料碎片。记者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她们的警觉，一名妇女匆忙叫来了一名40多岁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工厂的负责人——一个“黑心桶”的生产商。

　　当地居民曾向记者透露，“黑心桶”生产企业已经意识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生产“黑心桶”，势必会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因此他们相当谨慎，一般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前来洽谈生意或者经熟人介绍，很难进入工厂内部。

　　记者以某饮水厂饮水桶采购员的身份，要求参观该厂的饮水桶生产流程以确定是否购买饮水桶。男子迟疑片刻，将记者领进了生产车间。

　　生产车间内几名工人正在一台饮水桶生产线上紧张地操作，黑色黏稠状的原料进入机器后不到一分钟，便被制作成一只饮水桶。

　　饮水桶的颜色有些发黑。记者看到一旁的仓库内已堆积了数百只这样的饮水桶成品，记者提出进一步参观原料的处理过程，但被生产商警惕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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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随后来到另一家“黑心桶”生产企业——这是一间普通民宅。宅子后面的空地杂草丛生，散落着数千只医用血塑料瓶。一个简易工棚内，两名男子正将一编织袋的碟片倒进硫酸缸，泡沫立即翻腾开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片刻，碟片上的金属镀层便被处理干净。

　　另一间工棚内，几名妇女正在用洗衣粉和工业碱水清洗着一堆脏兮兮的废旧饮水桶……

　　“汪、汪……”两只草狗冲了过来。“谁！干什么的？！”犬吠声中，跑来一名中年男子，警惕地盘问记者……

　　记者此后又在这一段国道边发现了几家“黑心桶”生产企业，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家庭作坊式：一部饮水桶生产机器，十五六名工人。记者还发现，这些“黑心桶”生产企业的办公室内大多挂有当地有关部门颁发的生产许可证、卫生许可证。

　　对于“黑心桶”回收料的来源，生产商闪烁其辞。但附近的居民向记者透露，所用回收料大部分来自附近的观城、桥头一带的废旧塑料市场。

　　记者随后找到一家废旧塑料市场，这个市场坐落在329国道旁。

　　市场有四五个足球场大小，各式塑料垃圾比比皆是，一位摊贩宣称，这是全国规模比较大的废旧塑料市场，凡是国内的废旧塑料品种，这里都可以找到。每天至少有300多吨塑料垃圾从全国各地运至这里，其中大约有30吨用于生产“黑心桶”。

　　记者发现，破旧的饮水桶，血迹斑斑的医用血瓶以及编织袋装载的碟片在这个苍蝇横飞的市场随处可见。记者获悉，慈溪已形成一条塑料垃圾的“产业链”：有人专门从外地采购塑料垃圾，有人专门在废旧塑料市场内销售，有人专门进行粉碎。

　　记者的不断提问，引起了市场的警惕，每到一处都有怀疑的目光紧随身后。

　　紧接着，在距市场几百米外的国道对面，记者又发现了另一个相当规模的废旧塑料市场，同样一派“生意兴隆、琳琅满目”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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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益驱使

　　据记者了解，按照国家有关规定，饮水桶只能用高黏度的聚酸碳脂全新料生产，那么，“黑心桶”的生产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利益驱动呢？

　　“黑心”饮水桶的生产原料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聚碳酸脂，又称PC，一种是PET。由于PET材料生产的饮水桶到达一定温度时会变形并释放出有毒物质，容易“惹来祸端”，因此，多数“黑心桶”生产企业只采用聚碳酸脂材料。但记者获悉，宁波地区目前仍有约7家企业在使用PET材料。

　　一个自称来自余姚的“黑心桶”生产商在与记者“洽谈业务”时介绍，聚碳酸脂按照黏度分为高中低三个等级：塑料板材属于高黏度，医用血瓶为中黏度，CD唱片为低黏度。饮水桶的生产设备也有两种：一种是进口设备，比较先进，但价格相当昂贵，市场价在300万元至500万元一台；另一种是国产设备，性能相对落后，但价格低廉，每台市场价在10万元至70万元。

　　据介绍，国产设备由于技术限制，只能使用塑料板材以及破旧饮水桶这类高黏度回收料，而进口设备则可以依靠电脑进行温度调节，中黏度的血瓶、低黏度的碟片，只要是聚碳酸脂材料，都可以用进口设备来生产“黑心桶”。

　　生产商从废旧塑料市场买回材料后，将原材料按照高黏度、中黏度、低黏度，分成三个等级，再把这三种等级的原材料按不同比例配好，进入塑化造粒机组造粒，在造粒过程中再加入蓝色的工业用色素，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记者从废旧塑料市场获悉，塑料板材每吨价格在1.5万元左右，医用血瓶每吨价格1万元左右，CD唱片每吨价格为6500元。经配比后的回收料每吨成本降低到1万元左右。而按照有关规定，全新料的价格为1.9万元一吨。

　　业内人士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只“黑心桶”原材料成本8元，加上水费、电费、人工费、包装费的3元成本，直接成本就是11元，这种水桶最好时能卖到18元。而一只正规水桶原料成本15元，加上水费、电费、人工费、包装费的3元成本，共计成本18元，如果也是卖18元，将无利可图。

　　如此一来，“黑心桶”的经济效益便凸显出来。

　　罪魁是饮水厂？

　　然而，“黑心桶”生产商表示，使用回收料或全新料生产饮水桶，他们所获取的利润都是一样的：每只饮水桶的获利都是1.5元至2元。他们告诉记者，情愿光明正大地生产正规饮水桶，理由是：回收料性能低劣，生产过程中损耗很大，而且生产“黑心桶”属于违法行为，整天提心吊胆，风险很大。

　　“我们要生存，我们在围着饮水厂转，是饮水厂在逼良为娼。”按生产商的说法，中国目前的饮水厂数量如雨后春笋，但上规模的却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是中小规模的饮水厂。这些小规模的饮水厂搞恶性竞争，为抢占市场份额，都在想方设法减少前期投资。

　　饮用水从原先的十几元降至现在的6元，甚至是5元，价格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饮水厂很自然地在水桶上做开了文章。记者获悉，一些饮水厂持有两个“反正”理论：反正消费者对“黑心桶”没有鉴别能力！反正使用“黑心桶”从未出过人命！

　　饮水厂与“黑心桶”生产商心照不宣，双方打开天窗说亮话——饮水厂报出所需饮水桶的价位，生产商按照这个价位制定回收料与全新料的配比进行生产。

　　“决定权在饮水厂。我告诉他们，用进口设备、全新料生产，每只桶20元左右，用国产设备、全新料生产，每只17元左右。他需要15元的价位，我就明说，可能只有15%—20%的全新料，如果他报出10元的价位，那对不起，全部是回收料。”

　　一家中等规模的饮水厂，每发展一个客户就需要相应增加四五只饮水桶，加上每年的破损量，饮水桶的年需求量都在2万只左右，小规模饮水厂的年需求量也有六七千只。

　　生产商说，一只正规饮水桶的使用寿命可达4年，一只黑心桶使用寿命最多不过1年半，从长远利益考虑，饮水厂使用黑心桶并不划算，实为短视行为。

　　饮水厂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关键正如“黑心桶”生产商的分析，中小饮水厂资金有限，使用“黑心桶”能够减少前期投入，凭借最小投资，实现快速盈利。

　　一个“黑心桶”生产商说，只有消费者增强自我保护意识，对“黑心桶”进行抵制，以市场手段迫使饮水厂使用正规水桶，“黑心桶”才能被根除。

　　“黑心机”的连带效应

　　如果说，饮水厂对“黑心桶”的需求是滋生慈溪地区“黑心桶”市场“肿瘤”的一大养料，那么为这个市场“肿瘤”提供滋养的还有一个——一些饮水机生产企业。

　　慈溪是全国规模相对较大的饮水机生产基地。“黑心桶”生产商直言不讳：来慈溪购买饮水机的客户，必定要顺带购买饮水桶，每销售掉一台饮水机就意味着至少有一只饮水桶可以流向市场。

　　“黑心桶”不愁市场，这个“肿瘤”依附着饮水机的巨大市场越长越大。

　　记者在暗访中获悉，慈溪地区的饮水机生产企业同样存在“黑心”生产的情况。

　　饮水机刚投放市场时，每台要价都在两三百元，但记者调查发现，在慈溪的附海镇等地区，有些饮水机的最低出厂价已经落到了22元一台。

　　当地居民透露，不少饮水机生产企业在使用各种塑料回收料进行生产。原先用于生产饮水机外壳的塑料都是很好的全新料，但现在由于使用了变脆的回收料，饮水机外壳变得“不堪一击”，往往放上水桶后，饮水机外壳便会开裂。

　　同时，“黑心饮水机”生产企业还在变着法子偷工减料。用当地人的话讲，这种偷工减料已经达到极限——制造饮水机内胆的钢片越来越薄，部分企业甚至用塑料片偷梁换柱。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饮用水加热再也不可能达到摄氏100度，往往加热到摄氏70度就达到极限。更为严重的是，黑心塑料片在高温下会释放出有害物质，同时，由于偷工减料，很容易导致电线短路，引发事故。

　　但仍然有不少客商从全国各地慕“黑心”之名而来，一位进货商反问记者：市场需求量有多大你知道吗？！数不清的娱乐场所、发廊，都需要饮水机。还有农村地区，姑娘出嫁，饮水机是必备的嫁妆，谁管这些机子质量好坏？又有谁懂？！

　　不仅饮水桶、饮水机的生产存在黑幕，一些“黑心桶”生产商还透露，中小规模的饮水厂也存在“黑心行为”。

　　他们说，一些小型饮水厂生产设备简陋、只有粗滤或微滤设备，有的根本不用滤膜或者长时间不更换滤膜。在用水淡季，这些饮水厂的生产可能正规些，但在旺季，小型饮水厂的供应根本跟不上，“怎么办？直接将水桶套在自来水龙头上！”

　　因为洞悉饮用水市场的种种黑心行为，大多数“黑心桶”生产商声称从不喝饮水桶内的“纯净水”。

　　“黑心桶”隐患

　　当地居民向记者反映，每年的4月至7月是“黑心桶”的生产旺季。这段时间内，尽管生产商24小时不间断生产，“黑心桶”仍是供不应求。记者获悉，慈溪有25条饮水桶生产线，以每条生产线每天1200个水桶的生产量计算，一天的生产总量就是3万，其中80%都是“黑心桶”，

　　一个“黑心桶”生产商告诉记者，宁波地区生产的饮水桶主要销往浙江省内、江苏、福建、山东等东部沿海地区，全国市场的饮水桶有近40%来自宁波地区，这就意味着全国市场有30%的饮水桶是从宁波地区流出的“黑心桶”。

　　该生产商说，由于上海职能部门的监管比较严格，消费者的自我保护意识也比较强，目前在上海市区还没有这类“黑心桶”，但他透露，上海郊区一些小型饮水厂肯定有从宁波地区流出的“黑心桶”。记者随即向他索要这些水厂的名单，但遭到拒绝。

　　在谈及“黑心桶”的危害时，生产商们声称，“黑心桶”生产过程中的温度达到两三百度，即使医用血瓶等回收料中含有乙肝等病菌，也会在生产过程中被消灭，不会残留在桶内，不会给消费者的健康带来隐患。

　　记者就此咨询有关专业人士。专业人士指出，碟片等回收料中的重金属虽被硫酸处理过，但由于“黑心桶”生产企业的生产过程简陋，难以避免一定数量的重金属滞留桶内。

　　同时，“黑心桶”含有的毒害性化学物质，如乙醛、氯化氢，会在日常使用过程中释放出来，对人体造成危害——乙醛对人体呼吸系统、交感神经会造成影响，可引起肝、肾脂肪性病变，甚至引发肿瘤物，此外这些化学物质还可能影响到胎儿。

　　至于如何鉴别“黑心桶”，业内人士介绍，全新料生产的饮水桶，颜色为浅蓝色，透明度较高，手感光滑，用手敲击时声音清脆，桶壁没有气泡。而“黑心桶”手感比较粗糙，有毛边，颜色多为深蓝色甚至发黑，透明度比较差，用手敲击时声音发闷。

　　聚碳酸脂有一个特性，回收料的使用时间越长，颜色就越黑、越暗，因此，消费者一旦发现饮水桶的颜色比较黯淡就需要小心。

　　但是由于进口设备生产的“黑心桶”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即便专业人士有时也难以辨别，他们提醒消费者，国产设备生产的饮水桶为平底，进口设备生产的饮水桶底部下凹，因此对于凹底桶要格外警惕。

　　记者暗访时还从一个“黑心桶”生产商口中获知了一个细节，他透露，一些中小型饮水厂在饮水桶外面包裹一层塑料薄膜，表面看来是为了防止水桶运输过程中发生磨损，并留给消费者一个保持饮水桶干净的印象，实则很可能就是在为“黑心桶”“打掩护”。

　　他说，饮水桶在制造过程中就考虑了磨损问题，因此桶的外壳特设了几道磨砂圈，根本无需再增加一层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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