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看到的两岸姻缘

　　都市街景

　　改革开放之初，她和他在飞机上邂逅，谱出了一曲和谐的乐章舒红是我曾经的同事，到公司第一天互作自我介绍，她那一口爽脆的京片子就让我感到分外亲切。等到熟稔得成

了她家座上客时，她丈夫孟北川才一开口，我已经觉出了那股浓浓的台湾味儿。这是我认识的第一对两岸联姻。

　　那是1980年的春天。中国刚刚对外开放，舒红就远渡重洋负笈美国。启程时乘坐的虽是美国航空公司客机，却仍是中国人的天下，满机喧哗笑语全是熟悉的乡音。可到了东京机场转登飞往纽约的班机，黑头发黄面孔们竟似水珠融进河流，一个个不见了踪影。舒红不由得有点儿心慌。

　　上了飞机，一看头顶上的行李舱早已装满，舒红的提包无处可放。有心找个人问问吧，举目四望清一色的老外。她只得紧闭嘴唇，将提包抱在膝上坐了下来，离愁一点点地塞满了心头。

　　蓦然，一个清朗声音响起：“嗨，请问你是中国人吗？讲国语吗？”“国语”，舒红心中一震，得，碰上台湾同胞啦。身边站着的就是孟北川，他一脸书卷气，直视着舒红的目光亲切而诚恳。正是无巧不成“缘”，他俩恰是同座。他义不容辞地去与空中小姐交涉，使舒红的提包得以妥善安置，然后就像老熟人似的与舒红攀谈起来。

　　整个旅程，孟北川一会儿为舒红要饮料，一会儿给她讲笑话，还把他的随身听塞给他，非要她听听那些他喜爱的歌曲。冗长枯燥的飞行变得短暂而充满趣味。

　　到认识我的时候，舒红与这位机上邂逅的台湾同胞孟北川已经结缡数载，伉俪情深，且已拥有一儿一女“好”一双可爱宝贝；周围的中国朋友同事当中，两岸姻缘亦早已就算不得什么稀奇了。

　　按照我的想象，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来自两岸的夫妻要想跨越这道道鸿沟，该是个崎岖艰难的过程吧？不料舒红和孟北川却异口同声回答：“别说得那么严重，一点儿都不难。”

　　他俩的家庭背景极为相似，父母都在政府部门任职，只不过在大陆叫做干部，在台湾则称为公务员罢了。孟北川的老家是在福建，但婚前他既未到老家去过，也不会讲半句福建话。所以他们的两个孩子从小在家就顺理成章地说普通话——国语。舒红笑道：“要是嫁给同为大陆来的广东人或上海人，大概还得为孩子说什么方言而争执一番呢。”

　　认认真真回忆了半天，他们还是没能给我提供任何足以体现两岸差异的例子。从相识直到现在，他俩可以说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大陆妻子多才多艺，台湾妻子贤慧能干，两位丈夫却都感到美中不足在朋友的家庭晚会碰到他们，我眼前顿时一亮——桂林姑娘叶茸茸亭亭如立，清丽脱俗；台南小伙儿林致远英俊挺拔，风度翩翩。他俩的相遇就像一首浪漫的诗。

　　那是一次节日卡拉ＯＫ聚会，拥有一副美妙歌喉的茸茸以一曲《月光》赢得满堂喝彩，她含笑颔首向大伙儿致谢，人群中接触到他那双黑而深邃的眼。他接过她手中的麦克风，选的却是一首台语歌曲。茸茸一个字都没听懂，但那深沉略带感伤的曲调，那柔和悦耳的男中音，却以无可比拟的魅力吸引着她。歌声中，一丝轻颤露般轻柔，滑过她的心弦……

　　凡是认识茸茸及致远的人无不感叹，他俩的相爱、结合，绝对该是月下老人的最最得意之作：茸茸活泼娇憨，致远诙谐风趣；茸茸弹得一手好钢琴，致远的吉它也有相当造诣；茸茸的舞姿轻盈优雅，致远在大学时就是公认的“舞场王子”。

　　婚后，致远逐渐发现茸茸对烹调、缝纫之类的家务是一窍不通。致远半开玩笑地告诉茸茸，台湾太太们信奉一句俗语：要想抓住丈夫的心，先得抓住丈夫的胃。茸茸不以为然：“俗气。你知道为什么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就是因为爱的乐章一旦加入锅碗瓢勺的交响就会走调。你要是想抓住我的心，就别想让我做饭。”茸茸既已表明态度，于是他俩还像婚前一样，每天去餐馆“存钱”。每当朋友聚会，别人都带自家的拿手好菜，他们带的千篇一律总是蛋糕。对此，茸茸付之一笑：“婚前他欣赏的不就是我的才华和浪漫么？男人总希望自己的妻子出门像交际花，回家像大厨师。想鱼与熊掌兼得，哈，等着天上掉馅饼儿吧！”

　　再来看看另一家。高峰和秀敏在我认识的两岸夫妻中有点特殊——台湾妻子大陆丈夫。你还别说，秀敏和茸茸的观念还真是不一样，秀敏就是“抓住丈夫的胃”的身体力行者。从早点到晚餐，从精致小菜到面条饺子，她变着法儿地给高峰换不同口味。其实还不仅“抓胃”呐，高峰早晨起床，平展展清爽爽的衬衫搁在床头；下班回家，热腾腾香喷喷的浴缸已经备好……我忍不住揶揄高峰：“瞧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啊，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秀敏也不怕宠坏了他。”秀敏一旁轻言细语：“别这么说，他是我的丈夫嘛，丈夫就是我的天，是我的头，我伺候他也是应该的。”哟，我敢说这话没一个大陆女孩子爱听，可看起来男人还就吃这一套，高峰乐得嘴都咧到了耳朵边儿！为了掩饰他的得意，高峰起身去厨房帮我续咖啡。他一离开，秀敏对我眨眨眼：“对老公啊，就得像对孩子似的哄着点儿。其实，他固然是头，我却是脖子，你想想看，是头指挥脖子，还是脖子指挥头？”我听得一楞，随即不禁放声大笑。

　　那么，高峰想必是世界上最满足的丈夫了罢？对这个问题他却露出一脸暖昧的笑容。高峰从小能诗会画、能歌善舞。自认缺乏艺术细胞的秀敏深以丈夫为荣，每逢高峰大展歌艺，秀敏听得如痴如醉；参加各种舞会，秀敏坐在一隅，视线也总追随着丈夫的潇洒身影。而高峰所期望的，却是妻子能与自己合唱共舞。他曾试着逐字逐句教秀敏唱歌，可她羞涩地笑着就是唱不成调；他也曾数着节拍教她跳舞，她的胳膊、腿脚却始终拒不合作。这事一直使高峰深以为憾。

　　跨越两岸，他俩相遇在芸芸众生之中

　　另一对两岸夫妻中祖籍台湾嘉义的男主角戴维是我挺要好的同事。春节期间几个朋友到他家去拜年，刚走进去就感到气氛有点儿不对。戴维独自接待了我们，偌大豪宅呈现一派空空的落寞，戴维脸上也是一片沉沉的萧索。

　　故事发生在几年以前，离婚多年的戴维拿了3个星期的休假回大陆观光旅游。步入在上海下榻的饭店，戴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服务小姐琳芬。四目相对，一段不解之缘就这么开了头。

　　手续办完，琳芬婉转笑问：“先生第一次来上海，要不要我给你当个导游？”戴维正中下怀，连声道谢。城隍庙古色古香的楼阁，南京路五光十色的橱窗，杭州波光潋滟的西湖，苏州小巧玲珑的园林……优美风光令戴维流连忘返，善解人意、笑语如珠的佳人更使他沉醉不已。3个星期之后，52岁的戴维与28岁的琳芬已经海誓山盟，难舍难分了。年纪大了几乎一倍，戴维对琳芬的以身相许满怀感激和歉疚，巨额现款、订婚钻戒、貂皮大衣、公寓套房……只要能讨佳人欢心，戴维一掷万金，毫不吝惜。

　　几个月后，琳芬以美国公民未婚妻的身份飞往大洋彼岸。当时我们这伙儿朋友都曾力劝戴维慎重行事，而他在这段情缘中却早已不能自拔了。

　　喜贴寄出，宴席订妥，婚礼前夕却发生了一段教戴维啼笑皆非的前奏：琳芬将一纸契约放在他的眼前，条款一：戴维必须支付琳芬5000元婚礼出席费，否则她将拒不参加婚礼；条款二：即日起除家用外，戴维必须每月交给琳芬1500美元；条款三：婚后戴维的房产必须立即过户到琳芬一人名下……天色已晚，银行早已打烊，戴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好说歹说全然无用，直到第二天取来现金，这才又看到佳人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涡。千娇百媚的新娘博得全场宾客的一致赞叹。

　　婚后的日子，对戴维来说是时而天堂，时而地狱。此话何解？每逢情人节、圣诞节、生日、结婚纪念日等等，他为娇妻买来各种贵重礼品，或是厚厚一迭钞票递到娇妻手中，琳芬给他甜甜一笑，热热一吻，这时戴维满心欢畅，如登云端；而当他与同事一起午餐，摸出皮夹发现几张百元大钞居然不翼而飞，回家小心询问，琳芬娇靥倏沉，凤目含威：“真小器，我拿了怎么样？嫁给你这么个老头儿，不拿钱来弥补失去的青春，你以为我图的什么？！”这时戴维心惊肉跳，如堕冰窟。就这样，他的10万年薪、多年积蓄点点滴滴都流进了琳芬在上海的单独银行户头。

　　过了一年，粉嘟嘟肥壮壮的小戴维呱呱出世。戴维与前妻并无一儿半女，50出头快作爷爷的岁数才得了这么个大胖小子，他简直快乐疯了。而从此儿子也成了琳芬的杀手锏。一旦要求难以满足，她动辄以离婚要挟，要不干脆抱着儿子就回娘家。哪回都得戴维追到上海，赔尽不是再花上一大笔钱才能哄得她回心转意。这不，我们去拜年时正好碰上琳芬又一次负气出走。难怪这一屋子的寂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唉，我现在手头真的蛮紧，只好先向兄弟姐妹借点钱来再去接她……”，戴维一声长叹。

　　说心里话，望着戴维那颇显苍老的面容，我真不知道该对他报以同情还是鄙夷。我不否认真正的爱不应受到年龄差距的限制，但戴维和琳芬的情形显然并不属于这一范畴。

　　其实，如果钱真能维系一个家庭的美满，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爱呢，那令我们牵挂一生、守候一生的爱，到哪儿去了？

　　■ 旅美华人方婷／文禹江宁／图（云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