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遭表哥性侵6年？18岁少女第五次自杀后实名举报

　　来源：津云

       记者 顾明君

　　近日，18岁安徽宿州少女小帆在微博上实名举报自己从5岁起遭表哥马某性侵长达6年，因此患上了抑郁症、焦虑症，并上传了诊断证明。此次举报发生在她第五次自杀被抢救回来后。举报迅速引起舆论关注，小帆所在地的公安机关建议她报警。

　　11月16日，宿州警方发布警情通报，表示除双方陈述外，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证据或线索，且马某被小帆指控实施猥亵的年龄均未达到应负法律责任的年龄，所以不构成犯罪。小帆说，她很清楚法律在这件事上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她还是要站出来。对于小帆的举报，马某全部否认，称举报内容完全不属实。

　　自述5岁起遭性侵

　　表哥打耳光威胁不许外传

　　11月15日，津云记者见到了小帆，她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带子抽得紧紧的，只露出眼睛、鼻子和一部分嘴巴，小帆笑着说她这样的打扮是因为没洗头。前一天，小帆因为情绪突然崩溃没能如约接受采访，15日来见津云记者前，她刚刚服用完抗抑郁的药物，“现在感觉还可以”，小帆说，此后，这个18岁的女孩开始以平静的语气讲述起自己儿时的经历。

　　小帆说，她并不确切记得自己初次遭受表哥性侵的时间，她5岁上小学，也就大约是从那时候起，表哥开始性侵她。小帆的父母关系一直不好，有时父母吵架后会把她送去姑姑家，表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性侵她的机会。

　　小帆现在除了记得表哥性侵她的方式，还能记得表哥打过她耳光，“我大约五六岁吧，他打我耳光，不许我说出去，就是那么一个画面在脑海里。”

　　虽然被性侵甚至被暴力，但年幼时的小帆并没有表现出对表哥的厌恶，“小时候见到他，都是那种小女孩爱慕兄长的情感。直到上了初一，才意识到过去的那些事情是错的，我不会再允许他对我做那些事，但还是会想和表哥一起玩。他小时候对我态度就很差，在不能继续侵犯我后，他对我的态度更差了，比如和同学出去玩会带着我让我付钱，把我称作钱包。”

　　对于从5岁到11岁的这6年时间，小帆除了能记住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被性侵的事，以及一些灰暗的记忆，其他所有的事她都想不起来了，“我能记得家门口那条街上发生了一起车祸，警察把尸体从车里拖出来，还能记得小学语文老师打我，都是这种很不堪的记忆，其他的部分全是空白。”

　　数年后正视“被性侵”

　　至今未摆脱“负罪感”

　　11岁后父母再提出送小帆去姑姑家，小帆会以哭闹、大吼大叫等方法激烈抗拒，但没人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排斥去姑姑家。津云记者采访时提出这个问题后，小帆母亲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她此前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

　　虽然不再去姑姑家，但亲戚之间仍免不了见面，每次家庭聚会时，小帆都会当着全家人的面死死地瞪着马某，她觉得马某有点躲着她，每次聚会吃完饭她一分钟都不多待，因为觉得看见马某很恶心。同样，也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总是瞪着表哥以及为什么总是匆匆离席，就像小时候表哥不止一次把她拉进屋子关上门一段时间，也没有家长问过两个孩子在屋里干什么。“我爷爷奶奶出身穷苦，一辈子的关注点都在物质生活上，不在乎孩子的情绪，所以我们家的教育也有缺失，没人会注意到这些异常。我奶奶家的那些人只看重孩子的学习，我表哥成绩还可以，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小帆说。

　　一些关于性侵受害者的研究表明，受害者普遍需要时间来承认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有人甚至长达10年后才能够正视自己曾被侵犯这一事实。从11岁开始，小帆也有长达三四年的时间无法正视过去，“老是回忆，老是给他找借口，比如跟自己说他年纪小不懂事，但后来发现这样做并不会让自己好过。”

　　性侵受害者需要面对的另一种压力是“负罪感”，即使他们明知道被性侵不是自己的过错，但仍会产生负罪感。“就是一种说不清的负罪感，我至今没有摆脱掉。”小帆说。

　　初中开始自残

　　大一确诊抑郁症

　　小帆左手手腕处有一片宽约8厘米的疤痕，割腕愈合的伤口在皮肤上变成一道道排列紧密的弧线，弧线之下还有一些痕迹已经淡化到接近肤色，那是更久远一点的伤口，“从我意识到那些事情不对后，我就开始有自残行为，割腕很多次，腿上也有，还有纹身，纹些有的没的，疼痛可以暂时缓解我情绪上的痛苦。”

　　上到初二，小帆开始离家出走，第一次去了同学家，后来曾跑到过珠海。初中阶段她总是被请家长，中考成绩不佳，高中只能去私立学校，她家境优越，父亲想送她去合肥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但被她拒绝，因为那里需要住校，和陌生人住在一起让她感到焦虑。最终她就读了一所本地很普通的私立学校，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从11岁到18岁，她最深刻的记忆是打架、喝酒、纹身，一个标准的不良少女。

　　上大学以前，小帆从未对父母说过自己被性侵的事，因为她对父母完全不信任。她认为母亲性格太过懦弱，说了也没用，自己与父亲一直关系紧张，说了也不会得到他半点关爱。“我爸是一个说话特别难听的人，看到我割腕的伤疤说我矫情、做戏，他非常看重学习成绩，所以对我表哥一直很好，会给他零花钱，带他出去吃饭，但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觉得他就是单纯的看不起我。”小帆说。

　　从高二开始，小帆感到自己的情绪问题越来越严重，有时会想要死，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抑郁症，忍不住对父母提了自己的情绪问题，但隐瞒了有轻生念头的症状。父亲对此的回应依然是“矫情”。

　　大学一年级，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父母终于带着小帆去了芜湖市第四人民医院，她被诊断为有重度抑郁症状和重度焦虑症状。

　　第五次自杀后

　　决定报复

　　小帆说，拿到诊断证明后，父亲对她的态度反而变得更差了，看着父亲依然疼爱表哥马某，小帆再也无法忍受，她向父亲说出了表哥曾经性侵自己的事，但父亲的态度又一次加剧了她的痛苦，“在我第五次自杀之前，我爸一直都不太信我说的这些，还说过让我忘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说还有办法，现在说有什么用这种话。”

　　在第五次自杀发生后，小帆感觉父亲相信了自己说的话，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善，有了愧疚感，给她的钱明显比以前多了。对于父亲的变化，小帆用一个“爽”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没打算原谅他，因为他不值得被我原谅，这句话他看见也没什么。”

　　确诊后一年的时间里，小帆共发生过5次自杀，全部是在疾病的作用下服用药物过量导致的。“11月1日这次自杀其实起因就是我想睡觉，于是吃了两片安眠药，但是吃完睡不着，就开始加量，加到最后吃了150片，加量行为是不受我控制的，那一刻我没有能力去想这样做的后果。”小帆说。出院记录显示，小帆11月2日凌晨入院，入院时重度药物中毒，中度抑郁症发作。

　　这些年，小帆一直是整个家族里最不被抱希望的孩子，而她的表哥则成了被大家寄予厚望的那一个，这一次自杀从濒死状态下被抢救回来后，小帆流着泪拿起手机，决定实名举报表哥马某，“我当时想的是，都到这一步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11月11日，小帆在微博上点出了马某的大学母校，并向马某喊话“我们的战争开始了”。

　　举报信息很快引起舆论巨大的关注，除了大多数网友的支持和关心，也有部分网友质疑举报内容的真实性，认为小帆炒作，还有人曝光她的私生活，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质疑是否真的存在马某其人。就连小帆晒出的2017年12月和2018年11月的出院证明，也有人质疑其真实性，因为两份证明的患者年龄都是18岁。事实上，小帆是1999年底生人，两个年份同一年龄可能仅仅是因为对年龄计算的方式不同导致的。

　　小帆曾想过举报将带来巨大压力，但她仍低估了网络暴力的杀伤力，这个自称性格刚硬、目前仍不满19岁的女孩还是会在某些时刻被留言攻击得痛哭许久。在这个“受害者有罪论”仍有拥趸的社会里，一个年轻女孩对被性侵事件的实名举报反而有可能会成为影响她未来生活的“污点”，但小帆说她的生活已经够糟了，还能再糟到哪去。

　　马某否认赔钱私了

　　称举报全部为捏造

　　11月8日，宿州警方在微博上与小帆取得联系，建议小帆报警，当日下午，小帆前往属地派出所南关派出所报警，警方随即展开调查。

　　报警时律师和民警都已提醒小帆，事情过去了太多年，马某当时未成年，这件事很难有让她满意的结果。但小帆觉得，如果她的举报能够让马某身败名裂，也算有意义，从目前来看，这个目的应该是达到了，“事发后我姑姑家从来没找过我，我爸去找过他们，但是没告诉我什么结果。我也不关心他的生活状态，不用问都知道，好不了，他的好多同学和身边人都来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他已经没脸做人了。”

　　小帆告诉津云记者，11月14日派出所叫她母亲去了一趟，民警向她母亲转述她姑姑认了举报的内容，提出赔偿15万元私了，并让小帆删掉所有微博，“我姑姑一家看钱很重，现在她患尿毒症做透析花费也很大，听到他们要赔钱私了的时候我觉得这家人已经疯了，但我没打算答应，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

　　然而，当津云记者联系上马某时，马某却表示，他母亲从未提出赔钱私了，他也从未承认那些举报内容是真实的。

　　“警方叫我去了解了一些情况就让我走了，之后没再联系过我。我的生活没受影响，每天打打球、看看剧，过得都挺好。身边的朋友大部分接受的教育、智商、情商都在及格标准之上，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马某说。

　　对于举报内容，马某表示：“一部分夸大虚构，一部分不属实。”具体哪部分夸大虚构，他记不清了。

　　对于母亲提出赔钱私了的说法，法学专业毕业的马某反问津云记者“你听说过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让他妈妈替他认罪吗？”，“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认？这就是造谣、诽谤，她从小就去电视台表演，大家都说她演得挺好。你可以去问她要她爸爸、妈妈、叔叔的电话，看她给不给你，她肯定不会给，因为大家对她的评价都不好。”

　　马某说，他不知道表妹为什么捏造这些举报内容，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小帆而不是他，津云记者每抛出一个问题，他都会作出较长的回答，语速略微有点快。在与记者通话1个多小时后，马某再次打来电话，表示他已经和母亲核实过，他母亲说自己没有去过派出所，也没有提过赔钱私了的方案，他建议记者向警方核实情况。

　　11月15日下午，津云记者在南关派出所找到了负责该案的李警官，但李警官表示无法向记者透露有关案情的任何内容。

　　母亲称不敢看女儿微博

　　要在家庭内部解决

　　小帆的母亲现在每天在家陪着女儿，照顾她的生活，也担心女儿再有意外。她告诉津云记者，女儿从小就对她比较封闭，她没敢去看女儿的微博，也不知道女儿是实名举报。

　　对于女儿接触媒体的选择，她不太支持，并告诉记者她已经要求女儿推掉另一家媒体的采访邀约。

　　15日下午，津云记者再次联系小帆的母亲，想要核实马某一方是否提出过私了想法，这一次，小帆母亲的态度较为激烈，她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并表示她不希望媒体介入，她希望在两个家庭间解决这件事。

　　津云记者问她，她认为女儿举报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真的。”

　　小帆说，母亲知道了她痛苦的真实原因后，还是劝她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因为我姑姑现在患有尿毒症，情况不太好，可能她觉得我自杀是因为抑郁症，和那些经历无关吧。”小帆说她不怪母亲这样做，因为她性格本就如此。

　　因为听母亲说姑姑家承认了马某的所作所为，还想赔钱私了，小帆乐观地认为这件事不久之后就能够彻底解决了。她还对母亲说想帮助和她一样遭受过性侵的人，因为自从举报后，她的微博每天能收到两千多封私信，大多是向她倾诉自己被亲人性侵的经历的，他们不敢站出来，小帆想替他们站出来发声，对此母亲的评价是“自己都过成这样还管别人”。

　　医生曾告诉小帆，把心中的郁结都排除掉后，她的抑郁症和焦虑症都是有可能康复的。她计划事情结束后就注销微博、出去旅游，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当听到马某否认了所有后，小帆没说什么，用双手捂住了脸。

　　11月16日，宿州警方发布通报，除双方陈述外，警方未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或证据，且马某被指控的猥亵行为分别发生在他9岁和15岁时，未达到应负法律责任的年龄，故不构成犯罪。警方呼吁家长在日常教育中要引导孩子在遭受不法侵害后立即告诉家长并及时报案，同时保留相关证据，并希望广大网友文明上网，理性发言。

　　在这条通报下面，许多网友留言攻击小帆，他们将警方的这条通报解读为“小帆撒谎”。

责任编辑：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