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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黑工厂的“劳奴”:只记得名字叫“二十五”

逃出黑工厂的“劳奴”:只记得名字叫“二十五”
2019年01月23日 19:25 新浪新闻综合

  原标题:我的名字叫“二十五”

  来源:上游新闻

  生活在大连哥哥家中的“90后”孙海达,平日里只要能有烟抽、不吃炖白菜就行。

  “这些年吃腻了炖白菜”。对白菜抵触的孙海达对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说,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二十五”。

  在过去5年多的时间里,孙海达生活在拳打脚踢、压抑劳累、日复一日“地狱般”的折磨中。

  孙海达是黑龙江系列强迫劳动案52名被害人中的一人,2013年被骗到黑龙江、内蒙古等工地被强迫劳动5年,直到2018年5月被警方解救回家。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摄影/张莹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摄影/张莹

  家庭

  孙海达的哥哥家住大连市甘井子区某小区,紧邻着G202黑大线。这里距离大连市区25公里,目前孙海达就生活在这里。

  身着灰色上衣的孙海达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微低着头,甚至不敢与上游新闻记者对视,双眼不时紧张地往边上瞟着。

  聊起离家前的生活,孙海达渐渐放下惊慌和戒备,凭着记忆努力拼凑着记忆。

  1991年,孙海达出生于黑龙江省依安县,家中还有一个年长他两岁的哥哥。虽说生活并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2003年,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这一年,孙海达的父亲在七台河煤矿挖煤时因坍塌事故死亡。不久之后,母亲便改嫁,当时的孙海达年仅12岁,哥哥也才14岁。由于无人看管,孙海达被母亲送给了没有子女的大爷家。但他此后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吉林辽源生活,哥哥则被送去姥姥家。

  那段时间,智力不高,学习成绩不理想的孙海达辍学在家。尽管受到爷爷奶奶的疼爱,但他与婶婶相处得并不融洽。正是由于这段童年经历,一心想要自己挣钱独立的孙海达,在2007年时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当时也不知道去哪,就是想出去,实在不想呆在家里。”孙海达告诉上游新闻记者。

  身无分文的孙海达辗转到了长春,找到了一份养殖蛤蟆的工作。“老板说200块钱一个月还包吃包住,我就跟着他走了。”但是第一次的打工经历,却没有孙海达想象中的顺利,两年过去,他没有拿到一分工钱。

  孙海达又找了一份摘松树籽的活儿。这一次工资高了许多,每月有1000元钱。但是摘了一年松树籽后,仍然没有拿到工钱。

  三年接连两次都拿不到工钱,心灰意冷的孙海达选择了回家。

  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送达给孙海达的《委托诉讼代理人告知书》。摄影/张莹  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送达给孙海达的《委托诉讼代理人告知书》。摄影/张莹

  “劳奴”

  2010年初,在家呆了两个月后,孙海达再一次离家打工。然而这一次外出,使他的生活彻底调转了方向,陷入了长达5年多“地狱般”的生活。

  由于文化程度不高,辗转多地的孙海达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钱也花完了,他便在哈尔滨火车站乞讨。

  2013年的一天,一名体态偏胖的妇女出现在他面前。孙海达回忆:“当时她是开了一辆车过来的,问我愿不愿意到工地干活,一天150块钱,管吃管住。”面对“高薪”的孙海达,没有问工作的具体内容,就跟着这名妇女上了车。

  孙海达回忆,之后,他被转给了“老板”刘振华,被送往黑龙江省黑河市的北安粮库干活。后来孙海达才知道,那个妇女叫“李静”,与刘振华原本是夫妻,一直充当着中介角色,负责在火车站或者劳工市场骗一些流浪汉、聋哑人、文盲、智障人员回来做苦力。

  提到这段经历,孙海达眉头紧锁,嘴里一直反复嘀咕着,“刘振华很有势力。”

  此后的近6年里,孙海达说他曾被送往内蒙古,以及黑龙江的北安、双城、延寿等地,工作内容都是负责装车搬运。为了便于看管,每一次的转换地点,刘振华都会用一辆面包车拉着这十余名工人。

 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送达孙海达的《被害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摄影/张莹 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送达孙海达的《被害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摄影/张莹

  殴打

  在北安粮库期间,孙海达的宿舍是一处老旧的平房,屋里由几块木板铺成的大通铺,挤着十多个工人。冬天的时候就升起一个简易炉子用来取暖。不止住得差,吃得更差。孙海达说,他和工友们平日里常吃的就是炖白菜吃馒头,连点油腥都没有,更别提肉了。

  孙海达的嫂子邵珠梅介绍,现在他吃饭总是很快,狼吞虎咽的,还会挑食,最讨厌的就是白菜,我们只能换着样给他做好吃的。

  孙海达介绍,这几年间,刘振华也只给工人们买过两次衣服。由于条件差,工人们长年不洗澡,身上“长虱子”是常见的事。由于伙食不见荤腥,还有工人直接抓虱子吃。

  邵珠梅说,回家之后,洗澡刮胡子都必须有人催着孙海达,否则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在北安粮库工作期间,他认识了来自辽宁的工友周刚。“周刚跟别人不一样,他很照顾我,力气也比我大,有时还帮我干点活。”孙海达努力地组织语言,对记者说。

  原来,今年36岁的周刚,曾经出过车祸,导致反应迟缓,才被骗来做劳奴,相比其他的工友,更能够与孙海达谈得来。

  由于长期吃不饱饭,营养不良的孙海达身体十分瘦弱,要连续搬运一两百斤的袋子,常常苦不堪言。一次,他休息时,工头刘振华冲过来就对他拳打脚踢。孙海达说,因为“不好好干活”,每一天都要挨打,拳打脚踢都算轻的。有时候刘振华看见手边有什么工具就会顺手拿起来打他。如果不是周刚帮他,可能还要挨更多的打。

  孙海达说,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他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一次,由于身体透支严重,孙海达在搬货时不小心被铁块砸中后脑,至今他的后脑留有明显凹陷,有时还会头疼。

 1月22日,孙海达做劳奴时后脑被铁皮砸中,留下明显的凹陷。摄影/张莹 1月22日,孙海达做劳奴时后脑被铁皮砸中,留下明显的凹陷。摄影/张莹

  伤痛

  起初,孙海达曾计划过逃跑,但还是被抓了回来,并且被打得更狠。慢慢地,他便不敢再有这个念头了。

  孙海达说,刘振华对他们看管得很严,一直都有人监督,就连在他受伤住院的时候都有两个人轮流看着。在工人们干活的时候,刘振华和手下就在旁边监督,厂区的铁门也都是上锁的。

  孙海达曾经逃跑过一次,那时他在双城的一家化肥厂干活,他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便瞅住机会,悄悄溜出化肥厂。由于化肥厂比较偏远,又长期营养不良,“根本就跑不远”,最终还是被监工抓了回去。

  “被抓回来以后打得更狠了,刘振华用很粗的大棒子打我的腰。”孙海达说完又低下头。这一次的殴打也导致了孙海达的腰留下了后遗症,至今都未痊愈。

  孙海达说,在化肥厂干活期间,一个很年轻的工友在干活的时候被叉车(工业搬运车辆)撞了,一只腿骨折了。

  生性懦弱的孙海达在目睹工友的经历后,再也不敢有逃跑的念头。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玩玩具警车,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摄影/张莹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玩玩具警车,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摄影/张莹

  “二十五”

  在原本一片黑暗、毫无希望的生活中,事情遇到了转机。

  2018年3月27日,一名姓沈的工人从化肥厂工地顺利逃跑,被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双城堡派出所民警发现,这起强迫劳动案才浮出水面。

  2018年4月,化肥厂工地突然开进几辆警车,并要求所有人停止生产,配合调查。由于孙海达长期被殴打、限制自由,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家庭地址,甚至连姓名都说不清楚,这也给公安机关的工作增加了难度。

  警方通过人脸识别的技术,找到了孙海达的母亲和哥哥,从而确定了他的家庭地址。

  据了解,刘振华等4个犯罪团伙,均被法院认定为“恶势力”。这4起案件的13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刑一年至六年,其中,刘振华被判刑四年。

  2018年5月24日,孙海达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时隔8年后终于登上回家的火车。一周后,其嫂邵珠梅也匆匆从大连赶回黑龙江老家。

  邵珠梅对上游新闻记者介绍,刚回家的时候,孙海达十分邋遢,身体虚弱,1.85米的个子却不到130斤,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人。

  更让家人们难受的是,孙海达精神十分恍惚,已经记不起家人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是说:“我叫二十五。”

  邵珠梅说,孙海达总是处于恐惧状态,也不愿意让别人靠近,就连4岁小侄女都不能靠近他。更多的时候,孙海达会缩到角落里,偷偷探出头去观察家人。

  孙海达回到家之后,经常说有人在看着他还打他,多次说要回哈尔滨要钱。家人开始时认为,这是智力缺陷孙海达说的胡话。

  邵珠梅说,从2018年5月孙海达获救至今,也没有警方与孙海达及家人联系,仅仅在2018年9月份收到了一份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送达孙海达的《被害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和《委托诉讼代理人告知书》。

  一个多月前,另一名受害人周刚的姐姐看到邵珠梅在网上的直播后,取得联系,家人才慢慢地知道了孙海达这几年的遭遇,同时也知道了“二十五”的由来。

  周刚介绍,在工地的时候,刘振华和监工们都觉得孙海达智商有问题,“有点二百五”,便叫他“二十五”。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努力写着自己的名字:孙海达。摄影/张莹 1月22日,孙海达在大连哥哥的家中努力写着自己的名字:孙海达。摄影/张莹

  发抖

  迄今为止,孙海达已经回家8个月,身体已慢慢恢复,“已经长胖十多斤了。”孙海达的嫂子邵珠梅说。

  邵珠梅介绍,她嫁到孙家时,孙海达已经离家出走了,她曾经多次提议丈夫寻找失联的弟弟,但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邵珠梅告诉上游新闻记者,现在孙海达的精神状况已经好多了,但是仍然会莫名其妙地恐惧,家里24小时都不能离开人,就像看七八岁小孩子一样,一眼都不能落下。晚上家人都关灯睡觉后,海达不敢睡。只有在白天的时候睡觉。他还特别敏感,胆子很小,不敢出门,也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听见敲门声都会害怕,双腿直发抖。”

  为了锻炼他,邵珠梅常带孙海达到楼下小区转转,或者让他陪着小侄女在小区里玩滑梯。看到迎面走来陌生人时,孙海达还是会害怕的停住脚步,躲到家人身后,“没有办法,只能慢慢锻炼他了。”

  面对这个需要照顾的弟弟,邵珠梅十分头疼。她说,孙海达在生活中有许多不好的习惯,很多基本的生活方式都要4岁的小侄女教他:穿鞋的时候,喜欢踩着鞋跟走路;看到小区垃圾桶附近的烟头,总是要捡起来吸;看不懂电视剧,只爱看动画片。

  提到这些“坏习惯”,孙海达并不太高兴,两只手紧紧扣着膝盖,不再搭话。

  为此,邵珠梅不仅要负责孙海达的生活起居,还肩负起了教育责任。现在邵珠梅正在训练他写自己的名字,教他数数;还在直播平台上注册了账号,俩人做起了直播,不会玩智能手机的孙海达,对此感到十分新鲜。在嫂子的帮助下,他慢慢地能和网友聊天互动。

  现在,孙海达和哥哥一家共4人,挤在面积仅40平方米的家中。他哥哥是货车司机,嫂子邵珠梅需要在家里带小孩,同时打零工,每天有20多元的收入。在直播平台上,孙海达和嫂子邵珠梅,每天也能得到三四十元的打赏。

  邵珠梅表示,在工头刘振华从逮捕到判决,孙家人都并不知情。孙海达被控制了近六年的时间,动辄打骂,却没有一分工钱,家人希望能请律师起诉刘振华讨回应有的工钱。

  现在,孙海达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了,数数也能数到60了。

  “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吧。”邵珠梅说完,坐在一边的孙海达双眼一片迷茫。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张莹  发自辽宁大连

责任编辑:王亚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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