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意伤害”到“正当防卫” 这起案件如何反转|正当防卫

　　原标题：从“故意伤害”到“正当防卫”，这起由一只狗引发的案件是如何反转的？

　　因为遛狗引起的纠纷最近几年时有发生，有的甚至演变成激烈的冲突和刑事案件。下面这起案件也是因为一次遛狗，当事各方从争吵到互殴，最后还动起凶器，引发连锁反应，而这本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纠纷。

　　因狗闯入保安与狗主人发生冲突

　　2018年8月6日早上7点17分，北京市大兴区一家制药公司的电动大门缓缓打开，迎接前来上班的同事，首先迎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7点21分，一只没拴狗绳的松狮犬，大摇大摆地跑进了公司院内，钻进大门左侧的树丛里“方便”起来。此时，门里和门外同时出现了两个人。门里出来的这位就是公司的保安闫孝峰。

　　保安闫孝峰：我就是先撵这个狗，往外撵的时候，它不走啊。

　　看到狗没有动，闫孝峰做了一个挥手击打的动作。正是这一动作激怒了公司门外出现的杨某，他是狗的主人，住在与这家公司一街之隔的居民小区里。闫孝峰回忆，经常见到杨某在附近遛狗，但二人从没有说过话。十秒钟后，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第一次开口，却并不友好。

　　闫孝峰：我撵狗，狗没动弹，这个人进来吵吵骂（人）。

　　根据杨某的询问笔录来看，当时因为他看到闫孝峰捡起石子打他的狗，于是骂了一句，在保安室的于世生闻声走了出来，三人起了冲突。此时，那只惹事的松狮犬已经从树丛里跑到了门口，三人的冲突却没有停止，而是从口角升级到了互相推搡。

　　闫孝峰：于世生就出来，出来俩人说说话就发生冲突。这时候他俩就挠，这个人就把我这挠破了，就是出血。这时候我就抓住他往外撵他，他也挺有劲，我们俩人推他不行，我就打了他一下。

　　监控画面显示，杨某用塑料锥筒打向闫孝峰，他自己也被于世生打倒在地。整个打斗过程，只有短短的两分钟，7点23分，杨某跑到了马路对面。

　　闫孝峰：他上马路的对面，我看他的意思他在找东西，像木棒啊，找这些东西，但是对面没有。完了他又回来，回来他领着狗又回去了，回去我们认为就是拉倒了，谁也没吃啥亏，谁也没干啥，就结束了呗。

　　冲突再升级一方携刀返回

　　在保安闫孝峰看来，双方都有错，也都受伤，算是互相扯平了，但杨某却并不这么认为。根据事后警方的问询笔录，他觉得当时自己一对二，吃亏了，所以决定先把狗送回家中，再想办法。

　　见杨某已经离开，两名保安继续站在门口迎接前来上班的员工。由于之前于世生还打电话报了警，7点31分，于世生接到警方电话，询问之前报警的情况。而此时，站在门外的闫孝峰突然发现杨某又气势汹汹朝他们走来，手里居然还挥舞着一把菜刀。

　　闫孝峰：我一回头我一看，我说不好，他拿刀了。我说快关门，快关门，等我和于世生要关门的时候他已经到这了，走得特别快到这了。我一看他到这了，我也不能说往那边跑，我就进来了，门没关上，这一进来，我们俩人直接就进这个屋了。

　　眼看对方拿着刀要往里冲，闫孝峰回手把防暴钢叉拿了过来。

　　闫孝峰：这个钢叉就是在这个位置，我拿出来以后到这，这个门是这样。这个时候我回过头来，把这钢叉拿出来，我这门这么打开，一下就给他推出去了。

　　两保安联手反击对方挥刀相向

　　闫孝峰用防暴钢叉将杨某向公司门外方向推去，于世生也手持橡胶棍冲出保卫室，一同反击杨某。这一过程中，杨某也试图用菜刀砍向两位保安。

　　双方仍对峙警方展开调查

　　7点33分，闫孝峰使用的防爆钢叉的弧型头被打折，他用剩下的钢棍打在杨某的肩部和胸部，杨某挥舞菜刀反击。这个时候，公司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几名员工，对双方进行劝说。根据杨某的问询笔录，他觉得这些员工比较客气，自己也有了台阶，所以不再动手了。

　　此时的杨某前胸和手臂都已经受伤，闫孝峰的手臂也在流血。双方门里门外对峙着，但没有再次动手。很快，警方赶到事发现场，将三人带到派出所接受调查。调查期间，杨某称胳膊疼，被送到医院进行诊治。

　　涉嫌故意伤害两名保安被刑拘

　　警方调查后认定，这是一起互殴案件，双方都有责任——狗的主人杨某被行政拘留10天，而两名保安因为将杨某打成轻伤，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然而，案件发展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两名保安认可罪名对赔偿金额有争议

　　在案件调查期间，闫孝峰和于世生对给被害人杨某造成的伤害深表歉意，并表示愿意在能力范围内进行赔偿，但对于赔偿的金额，双方并未达成一致意见。

　　闫孝峰：你要二十万，我要有二十万我就不到北京来打工来了。我退休金四千五，可是这四千五百块正好够我儿子吃一个月的药钱，那你说怎么办？

　　双方虽然在赔偿金额上有争议，但是闫孝峰和于世生都承认自己有犯罪行为，对故意伤害罪的罪名没有意见。

　　闫孝峰：做伤残鉴定也出来了是吧，你毕竟把人打坏了，不论事情是什么事，你把人打了，这你要承认。你不管对也好，不对也好，这个事出现了。

　　检察官审阅案卷后推翻有罪结论

　　2018年10月29日，这起案件被移送到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然而检察官周宇在仔细审查完案件后，却得出了与公安机关不同的结论。

　　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检察官周宇：公安机关认为双方发生了互殴，造成被害人杨某受伤这个结果。我们审查后认为，整个过程应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一个双方互殴，但是没有造成被害人轻伤的后果，属于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就是在第一个阶段已经结束了，第二个阶段就是被害人杨某他回家拿了菜刀，又冲回药业公司。

　　检察官：对方持刀返回保安正当防卫

　　经过调查，杨某轻伤一级的伤情，是在他重新返回现场后造成的，而检察机关认为，这一次两名保安的行为已经属于正当防卫。

　　检察官周宇：在第二个阶段，虽然造成杨某轻伤一级的后果，但杨某的行为是一种不法侵害，两名犯罪嫌疑人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也不构成犯罪。

　　正当防卫出自我国《刑法》第二十条，其中第一款规定：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主任张仁杰：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其实是（杨某）持刀在门口有闯入的这种意向，在这个时候嫌疑人才拿这个保护性钢叉，就是民警或者是一些保安用的那些防卫性的东西，不是一个凶器。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制止他的伤害行为，在这个过程中，导致他受伤的。所以我们认定这个案件，最终还是一个正当防卫。

　　是否为正当防卫检察院内部存分歧

　　如果闫孝峰和于世生造成杨某轻伤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的话，也就意味着两人不构成犯罪，将依法不被起诉，也无需承担赔偿的责任。但是这起案件毕竟是因为双方互殴而起，后面的这次打斗到底算不算正当防卫呢？检察机关内部同样存在争议。

　　检察部主任张仁杰：有三方观点，一方观点还认为这案件是一个互殴，就是故意伤害。另外一方观点是认为这案件不是一个互殴，可能是一个防卫过当，就是说，有防卫的性质，但是防卫过当了。第三种观点才是正当防卫。

　　如何认定正当防卫备受关注

　　其实不仅是这一起案件，“正当防卫”这两年在全国范围内也引发热议。北京市大兴区的这起案件发生于2018年8月6号，半个多月之后，“昆山反杀案”发生，这一案件被媒体形容为唤醒了沉睡的正当防卫条款，之后又陆续发生了福建赵宇见义勇为案、涞源入室反杀案等。正当防卫的认定标准是什么？认定尺度该如何把握？下面，我们再结合本案，看看司法实践是如何认定正当防卫的。

　　认为构成故意伤害罪的观点认为：案发时两名当事人可以躲在门卫室里不出来，也就是说可以以躲避的方式避免第二次的冲突。

　　检察官周宇：我们认定正当防卫，不能要求防卫人只能被动的躲避，不允许他进行反击。首先在这件案子里，保安室的门上面一半是玻璃，下面是铝合金，不是一个结实的防盗门。一旦杨某拿着菜刀冲进门卫室，那么在一个特别小的空间里，两名犯罪嫌疑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回旋，会更加的危险。

　　检察官：针对持刀闯入行为保安有权制止

　　通过监控可以清晰的看到，两名保安对于杨某有击打的动作，那么这些动作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具有故意伤害的意图呢？对于这个争议观点，周宇认为，两名当事人是制药公司的保安，不仅有保护自身不受侵犯的权利，更有保护其他员工人身安全的职责。案发时，正是周一早上员工陆续上班的时间，有人持刀闯入公司内，作为保安员必须予以制止。

　　检察官周宇：他们在防卫的时候使用的工具，一个是防卫钢叉，一个是橡胶的警棍，根据我们国家的相关规定，这两种器材，就属于主动防卫装备。这个犯罪嫌疑人，面临着不法侵害的时候，只允许他被动的防卫，不允许主动防卫，那主动的防卫装备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说认定正当防卫，不能要求防卫人只能被动躲避，也不能认为只要反击，他就是故意伤害。

　　在检委会讨论中，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杨某只是吓唬一下，并没有真的砍人，而且两名犯罪嫌疑人实际并没有受伤，如果二人有伤就可以认为是正当防卫。

　　检察官：要求两人受伤后再反击过于苛刻

　　对于被害人没有真想砍人和两名罪嫌疑人没有受伤的问题，周宇等检察官认为，事发时，两名犯罪嫌疑人正面临着现实、紧迫的危险，如果要求两人受伤后再反击过于苛刻。

　　检察官周宇：从犯罪嫌疑人所处的环境，以一个正常人的标准去看待，而不是说事后，站在一个理性视角来去判断。而且这个案子即使是事后，通过观看监控，还有结合被害人自己的陈述。我们认为他也是极有可能，去砍伤两个犯罪嫌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