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起于今年的这一轮全国各地汽车后备箱摆摊,大多以集市的形式出现。它既是疫情之下,年轻人社交与生活方式的选择,也是主业之外,补贴家用的刚需。但潮水之后,那些摆摊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偶然入行
因为一个偶然,甄瑞剑开始出门摆摊,用的是轿车后备箱。
甄瑞剑是南京人,起念摆摊,是因为今年3月,甄瑞剑带老婆孩子开车去长江边的五马渡风景区玩,看到街边停着不少汽车商铺。店主们站在自己车子旁边,后备箱打开,车前放了各家的招牌,像是夜市,但卖的东西又比普通夜市合自己口味,花样更多更潮。他买了烤羊肉串,一份提拉米苏,还有些海鲜,花了100多块,回去的路上,他想着不如试一试开个店,增加一份收入。
第一次进货,甄瑞剑从鼓楼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去南京最大的批发市场之一天环市场,买了200份榴莲。同时,他还在淘宝上订了一串网红小灯泡、两把伸缩椅、简单的小桌子、黑白鲜明的桌布和两个烤箱,还定制了两个横幅,一条写着“火烧榴莲”的招牌,一条写着“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后备箱一开,小店铺就支棱起来。傍晚时分,小灯星星般印在横幅上,看起来很温馨,也省了吆喝时间。
在甄瑞剑的榴莲摊之前,五马渡已有30多辆车出摊,甄瑞剑向那边的车队队长打了招呼。车队内部的规则是不重品,烤榴莲这个项目没有抢其他人的营生,甄瑞剑顺利加入了组织。开始时,城管管得不严,甄瑞剑和车队属于“打野”,就是占道经营,和游戏中走发育路线的英雄很像,靠击败零星的“野怪”积累经验和受益。
后备箱集市的概念,最早来源于欧美国家的“Car Boot Sale”,又称车尾集市。车主将家中的闲散旧物放在后车尾售卖或交换,从衣物到家电用品应有尽有,有一种原始物物交换的色彩,意非盈利。
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期,国内短期内也兴起过汽车后备箱售物,但未形成集市。当时因为国企改革或企业重组,出现了“下岗潮”,一些曾辉煌过的私家车车主,不得不费尽心思养家糊口。他们贩卖从香港走私的盗版光碟,挂在汽车后备箱里,还有些架着喇叭放着“厂家倒闭”的宣传口号,从批发市场进来袜子内衣,塞进车后。车主摆摊时塑料布一铺,听到城管风声,合上后备箱,及时逃跑。
而这一轮的汽车后备箱售物,大约起于今年年初,并大多以集市的形式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搜索,能看到不只在南京,昆明、济南、成都、武汉等地都出现了规模各异的后备箱集市。甄瑞剑在南京加入五马渡的后备箱集市甚至还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官方也依助后备箱集市的形式,举办一系列文化主题活动。根据《江苏经济报》5月20日报道,当天“五马渡汽车后备箱文化市集暨达摩长江夜公园开园启动仪式在南京幕燕滨江风貌区达摩古洞景区隆重举行”。南京消防整装“入市”,现场教学,开展消防安全知识宣传活动。据报道,为配合“2022南京国际消费节”,5月20日下午,南京首轮消费助力券发放,通过领券入口领到的消费券,可在市集商户直接核销使用。
赚钱和社交
刚加入后备箱集市时,甄瑞剑只是想二次利用自家闲置的轿车,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没想,开张几没天,五马渡的后备箱市集火起来,根据甄瑞剑自己的说法“当时一晚最多能赚2000块”。
照这个趋势,甄瑞剑盘算着,坚持出摊一个月,能赚3~5万。看着自己因为上下货被刮伤的车,甄瑞剑一咬牙,决定加大投资,托朋友专门买了辆二手红色铃木昌河北斗星用来摆摊。车价1.8万,加上改装费,一共花了两万多。不过甄瑞剑看好自己的投资,橘红色的车配店名里的“火烧”很吉利,他想用心经营一番。那段时间,甄瑞剑一次进了1000份榴莲,两周内售空。
甄瑞剑选择卖烤榴莲,源于自己爱吃榴莲,7岁时第一次闻到榴莲的味道,他觉得很臭不敢尝试,被父母要求尝了一口,就再也没碰过。长大工作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吃着就喜欢上了。
因为爱好,甄瑞剑摆摊时,和其他摊主一样,也建了一个顾客群,里面都是买过他榴莲的同好,大家时不时在里面聊天拉家常。之前还有个母亲找到甄瑞剑,说女儿中考没考好,闷闷不乐,想在他的榴莲摊办了一个鼓励仪式,半路拦截住回家的女儿,给她惊喜。仪式举办那边,甄瑞剑卸下“火烧榴莲”的招牌,在后备箱上挂上“无论考试结果如何,妈妈都爱你!”甄瑞剑将过程录成视频,放在自己店铺的短视频平台上。
甄瑞剑自己也是中考没考好,读的是五年制大专数控机床专业。在工厂待了一年辞了职,现在在一家儿童益智教育培训中心工作。对他来说,后备箱摆摊,平时能跟顾客聊聊天,算是既满足了赚钱的需求,也兼顾了疫情后的户外交友体验。
另一个跟甄瑞剑一样看好后备箱摆摊的车主名叫袁兴,江苏常州人,现在也住在南京。他与自己的妻子也是今年3月开始做后备箱摆摊的,选的是鸡爪品类,原因是妻子喜欢吃鸡爪。选好品类,夫妻两人在家学着网上的教程,尝试了5、6次,研制出一款自创柠檬鸡爪。因为选品比较独特,袁兴的小店粉丝不少,也自建了一个粉丝群,每天出摊时在群里发个公告,高峰时,每天收入800~1500元不等。
4月,袁兴早早组建了一个车队,如今整个车队已有百来辆车。车队中的品类各异,多数是饮料小吃。年轻人开创意店居多,塔罗占卜、二次元手绘,还有一家00后摊主,开了个“珍珠开蚌”店,顾客选一个中意的水蚌,现场开蚌取珍珠,店主将珍珠做成简单饰品,有点像开盲盒。
林女士是南京某后备箱文化公司的主理人,负责后备箱集市的活动策划和日常管理,白天她的职业是HR。她认为疫情期间大家内心承受很多压力,都有外出的社交需求,后备箱市集给了年轻人丰富的交友机会,边吃边逛,有一种回到小时候赶集的感觉。另一点是油价上涨,车别闲着,二次利用,做个有自己特色的汽车摊位也不错,时间地点灵活,再加上文化、交友和赚钱三不误。
比如一些车队中,甚至有摊主用豪车出摊,270万的宾利飞驰后备箱用来卖鲜花,或者180万的保时捷911摊位,卖着10块多的凉粉。这类摊主,看起来更像是体验生活,为自己的实体店打些广告。
潮水过后
但甄瑞剑的火爆生意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五马渡汽车后备箱文化市集正式启动前,从4月起,城管在五马渡驻足了半个月,甄瑞剑和车队开车东躲西藏摆了半个月摊。大家不想过猫捉老鼠的日子,只能商量着怎么转型。
转型并不容易,毕竟不同于以往街道旁的地摊,后备箱集市的场地选址和车队规模,都对集市的氛围感营造和消费者体验很重要。比如五马渡是南京后备箱市集最初火起来的地方,这里位于幕府山北麓,比邻滚滚长江,具有自然风光优势,还有是历史悠久的地理做表,能吸引市民游客放松休闲。同时,一般需要20~30辆的车店聚在一起,才能称之为“集市”,形成规模性集体出摊,带来更多客流量。
不能长期驻守五马渡后,车队队长们开始跟市内的商场或公园一类的休闲场场地对接洽谈。疫情期间,商场或公园也因客流量下滑,愿意给后备箱集市提供场地,不同的是,加入后备箱集市的车主需要每次出摊交30~50元不等的管理费,最火爆的时候达到100元。袁兴作为车队队长,也给自己的车队洽谈过这样的合作,在他看来,这个管理费用远远低于闹市区商场每月上万的店租,如果经营得好,也能双赢。
也是从那时起,为了规范经营,甑瑞剑和袁兴知道的车队,都开始制定一系列规则,比如车主需要提前向管理部门递交报备文件,餐饮摊主要申请卫生经营许可证,提交个人信息和健康码。每次开市前,每一处摊位下面都要自备的塑料地垫,收摊时大家再一起打扫卫生。
但经历了一番整顿,今年6月以来,后备箱市集的人气却不复从前。因为大量后备箱店铺涌入后,消费者失去了新鲜感, “商业化严重”“价格高、口味平平、赚快钱”“没意思”,成了很多人对后备箱摆摊的评价。大潮之下,袁兴的车队中有15%的车主退出了。甑瑞剑跟不同的车队拼摊,偶尔也进入袁兴的车队里。
他俩都想再坚持一下。袁兴说,自己今年35岁了,播音主持专业出身,原本是一名商演主持人和演员。受疫情影响,商业活动主持锐减,他如今每个月只能出场三四次,收入降低一半。去年7月,他的孩子刚刚出生,家中开销将他压得喘不过气。后备箱摆摊,已经是袁兴的第三份工作。对他来说,后备箱市集能带来更多元的生活体验,但更重要的,还是补贴家用。
和袁兴一样,卖榴莲也是甄瑞剑的第三份工作。他今年30岁,已经有个2岁半的儿子,除了在儿童益智教育培训中心当孤独症康复老师,周末还接些婚礼主持的活儿。此前2020年疫情刚暴发时,甄瑞剑工作的培训中心停课大半年,妻子又休产假在家,夫妻两人算是放了个长假,积蓄耗得所剩无几。甄瑞剑说自己以前不用信用卡,但资金周转不过来,今年也成了卡奴,每月要多还2000元。
6月后,甄瑞剑的烤榴莲店也受到冲击,虽然调整了几次价格,单份从32块降到28块,还是无力回天。摆摊收入不稳定的时候,他甚至连着几天,每天赔了100块。但还贷的压力让他不想放弃后备箱货摊,也舍不得那辆改装的铃木昌河北斗星。
有时候,卖不出的榴莲甄瑞剑不想浪费,就自己吃掉或分给周围的摊主吃,但周围的摊主已经换了几波人。市场饱和度高的汉堡店、三明治店或提拉米苏店,在价格战中精疲力竭。提到这件事,甄瑞剑还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我也有点吃腻了。”之前他的火烧榴莲口味是原味和芝士味,夏天到了,他寻思再做个冰冰凉榴莲。
在6月“洗牌期”,甄瑞剑不知道快进快出的后备箱车主们亏了多少钱。没有客人来的时候,甄瑞剑做些b-box的直播表演或者和一起出摊的朋友聊聊天,但6月以后坚持出摊的车主情绪都不高。
但还有更多的人瞄准这个行当,查看百度指数,“后备箱”这个此条的搜索指数,是从今年4月开始猛涨的。而到了6月中旬以来,与“后备箱”关联搜索的词语里,搜索频率上升的有“地摊经济”“提拉米苏”“市容市貌”“马蹄糕”和“夜经济”。
经历了爆火和爆火后的冷清,如今甄瑞剑显得更冷静了,他说自己将固定坚持出摊, “打三份工确实有点累,但疫情以后,我就想家人平安。我赚点钱补贴家用,养儿子,让生活更好点。人要有耐心,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