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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摧枯拉朽 故乡成为精神寄托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2月28日18:11  新周刊
新周刊2011005期封面:故乡 新周刊2011005期封面:故乡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因为我已经没有故乡

  故乡

  国在,山河变。

  城市化摧枯拉朽,“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冉云飞语)。

  带着乡音,你无法证明自己属于面目全非的故乡;拿着名片,你无法暗示自己属于暂住的异乡。在异乡,你做了生你养你的祖国的客人了——外地人。

  地理意义上的故乡,只是一个名称和方向。故乡不只是家乡。家乡不论怎么变,总是在那里。故乡却可以穿越时空,附着于人、事、物建立身份认同,成为情感所寄、内心所依、灵魂所栖居。

  我们可以拥有情感上的和精神上的故乡。只有当精神无所依之后,中国人才终于被连根拔起了,成为行尸和孤魂。财富不能挽回故乡,可惜,抒情也不能。

  失去故乡的人,还将失去什么?

  故乡的死与生

  背井离乡到城市时,故乡在沦陷;在城市举步维艰时,乡愁是一厢情愿但固执的寄托。而种种皆非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一样带给人情感的皈依和精神的护佑。

  文/孙琳琳

  1991年,王朔在《动物凶猛》中写道:“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在中国,越来越多人正失去灵魂的寄存处。

  过去,故乡是记忆;如今,故乡是籍贯。过去,故乡是出生的老屋;如今,故乡是埋骨之所。过去,故乡是一个地点;如今,故乡是一种精神寄托。

  每一个乡村都想变成一座城

  2011年是华国锋诞辰90周年,他生前最后的遗愿又被重新提起——回故乡,葬在山西省交城县的卦山。“我回到故乡即胜利。”俄罗斯诗人叶赛宁如是说。

  当你回家时,故乡还在不在?

  在昆明生活了一辈子的诗人于坚,如今经常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故乡面目全非,记忆开始骗人。在中国,每个野心勃勃的城市都变得和另一个一模一样,有CBD,有滨江路,还有步行街和地铁。它们不在乎“千城一面”,着紧的是立起比台北101更高的地标,最好还有什么宝贝能申请到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上世纪80年代,于坚写了好些歌颂故乡山川的诗,现在他却担忧起来,担心年轻人指责他说谎。

  你幻想过荣归故里吧,过去是骑着白马,现在是开着宝马。可你外出闯荡,故乡却不等你。它要么失去人脉,长眠不醒;要么大干快上,跑得比你还快。现代化与城市化的效率太高了,将乡村连根拔起。开始你还能追述,还能跑到山坡上指点你的童年,但是很快,你依然每年回到故乡,却越来越找不到故乡。

  如果说城市的现代化让市民多少享受到红利,乡村力争上游的过程就更急进,并赚尽了热泪。求新与图快,成了中国乡村的新信仰。稻田被征用成经济开发区,重新规划的村庄建房都使用同一张图纸。你记忆里的老屋、河岸、田埂全都改容易貌,故乡也来种假树、盖新房、建广场、竖标牌,变成了新农村,变得更像一座城。

  一切都推倒重来,拆得快,变得也快。2011年春节,信阳市淮滨县拆迁的农民还暂居在窝棚里无家可归,他们的旧址却早被迫不及待地平整好,等待一条新的高速路由此通过。

  2005年,社会学家陆学艺曾说:“我国因为长期实行‘城乡分治,一国两策’,使农村的剩余劳动力特别多,使农村的资金特别短缺,使城乡的差别特别大,三个农民的消费只抵上一个市民。”

  而2011年春节,你千辛万苦回到故乡,发现三线早已被各路品牌攻陷,满街都是金羽杰、优乐美和旺旺大礼包。家电下乡、汽车下乡,低速电动车成功“农村包围城市”。扩大内需的战场甚至扩展到互联网,2010年12月,中国的1.25亿农村网民和3.32亿城市网民共享着同一个卖场。在乡村社会富裕的江苏,国家统计局江苏调查总队的数据显示,2010年,农村居民的消费增幅甚至高出城镇居民3.5%。

  你尽可以放心地回乡隐居,和城里的日子一样,所需的只是一根网线。你也可完全不必再抱着回乡隐居的奢望,就算回到那里,还不是过着和城里一样的生活?

  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

  关于故乡,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有人不执著,说“故乡不过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你在哪站稳了,哪就是你的故乡”。经济学家赵晓在微博上讲了一种类似的观点:“对于男人来说,有事业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乡。”

  “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歌手李健唱的是一种随遇而安。故乡也许并不只是地点,而是由父母、亲人、朋友、熟人构成的生活圈,对你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童年记忆固然是不少人的情结,若生命中重要的人愿意跟你走,归属感亦可在他乡延续。

  这么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故乡?

  在大城市的粉丝中,听汪峰那首《晚安,北京》会哭的,有多少是北京人?2010年北京人大和政协的调研报告称,目前北京的流动人口估算已超1000万,其中95.1%的人在京半年以上,41.2%是全家移居北京。而近年来,平均每年只有约16万人能够拿到北京户口。

  北漂们津津乐道北京的胡同、四合院、小吃和皇城根底下的种种旧事新闻,为了能在二环附近上班,宁愿住在六环以外。他们相信北京之大必有自己容身之所,溺爱此城如同故乡。虽然没有户口,他们在精神上早已认定自己是北京人。

  然而2011年春天,渴望安居的北漂们却被“京十五条”伤得不轻。入籍北京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买车面临摇号,如今连花大价钱买房也要出示五年(含)以上纳税证明。瞧!北京根本不是你的家。不管你多么依恋它,歌颂它,赖着不离开它,它仍只凭证件或金钱认定你。别以为北京特别无情,紧随其后,上海、广州、青岛、南京、成都、长春、南宁和贵阳等城市的房屋限购令也都和户籍挂钩,带一点排外色彩。

  限购令只是大城市对外地人设置的诸多壁垒之一,就业、社保、教育、医疗……哪一条不令寄居的你难过?城市的胃口永远都那么大,资源却只有那么多,接受现实吧,投奔城市时,你就要先做好了和它分手或死磕的准备。

  生活在城市里,在钢筋水泥森林里遭遇那么多难题,面对那么多未知地点,甚至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人。这种状态下,就算有户口簿和房产证,你也不会轻易指认一座城市是故乡吧。

  最尴尬的是,在乡村找不到出路时,你来到了城市;在城市举步维艰时,你又试图退回乡村。来来回回,两头不靠。梦想逐渐消失,臆想却更深了。

  与其钻营,做里尔克式的浪子倒也不错:“倘若我假装已在其他什么地方找到了家园和故乡,那就是不忠诚。我不能有小屋,不能安居,我要做的就是漫游和等待。”

  寻找精神故乡

  写了《我的故乡在1980》的老猫说:“故乡是气场”。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强大的气场,这个气场,按老猫的描述,充满了真善美的正能量。在这个气场中,诞生了众多文学、诗歌、音乐、美术、电影、哲学等领域的高手,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活跃至今,仍不约而同地把上世纪80年代看作共同的故乡。

  在世俗的打量和赶路的灰尘滚滚之中,空间里的故乡自身难保,但时间线上的家园仍鲜花盛开。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毕竟还可以缅怀,毕竟还能在人群中找到同类。

  有些人在舌尖上找到了故乡。这其中微妙的品位,非家乡人不能了解。比如,在江西人的记忆里,樟树的清汤入口即化,冻米糖要吃丰城传统猪油熬制的那种,南昌人所说的“两室一厅”,指的其实是便宜量足的私房小炒。

  对80后的互联网原住民而言,QQ是他们的故乡。一个QQ号,是社交的开始,也是互联网身份的获得。他们在QQ上恋爱、写日记、谈工作,也养宠物、玩游戏、互相窥探。尽管后来沟通工具层出不穷,QQ却从未退出江湖,因为它包含着一个人在网络世界的童年记忆和基本人际关系,你可以隐身,可以删光所有心情,但只要QQ号在,你就永远不会走失。

  愤世嫉俗的马奈,曾是卢浮宫里最虔诚的临摹者。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涡轮大厅,是装置艺术家的圣地。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凭一座建筑改写了一座城市的未来。大师已逝,博物馆与美术馆是旷世杰作的归宿,亦是经典审美的原乡。无论是艺术家还是艺术粉丝都能在这里找到故乡,忘了自己。

  无话可聊的时候,总可以谈谈童年。说到玩耍,那是所有人生命中的金色时期和原乡。上世纪50年代生人的小时候,并不比90后少半点乐趣。长大以后,人与人的心性和足迹千差万别,但你一定不会忘记小喇叭、七巧板、猫和老鼠,还有奥特曼打小怪兽。

  流亡在外的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说:“家是俄语,不再是俄罗斯。”用俄语写诗,成了他纾解乡愁的手段。方言是一种地方性密码,明确标明你的来自。听得懂方言是进入,说得好方言是融入。学会讲广州话的新广州人,总是更快找到归属感。反之,在故乡不讲方言的人多半是因为疏离,而在外不讲方言的人则是因为不自信。

  每一次都冒着生命危险,在攀上珠穆朗玛峰的路上,需要的不仅是强壮的身体、专业的装备、忠诚的向导,还要有一颗一直向上、绝不放弃的心。虽然路途如此凶险,爬山的人却常常欲罢不能,也许,他们在顶峰望见了最温柔的故乡。

  以上种种皆非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一样带给人情感的皈依和精神的护佑——哪里能找到安全感和平静,哪里就是你的故乡。

  于坚   我们像灰尘一样被赶到了大地上

  口述/于坚  整理/丁晓洁 

  我说过,我是在故乡被流放的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被流放,被迫离开自己的故乡,但在我们现代社会,即使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故乡,过去生活的世界也完全不见了。

  我们重建了一个新的中国,但是当我们生活在现代化之中的时候,我们感到空虚失落,我们发现自己依然割舍不掉对故乡的怀念,我们发现自己非常需要过去那种能够使我们的生命感到充实的经验。

  “汉语是我最后的故乡,朋友是我最后的故乡”

  我在上世纪80年代写诗的时候,就开始有对故乡的失落感了。但那时候是很淡的,只是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变化,感觉到童年世界的消失。不像今天这么强烈,今天整个故乡世界完全被摧毁了,面目全非。

  我在昆明,现在出去经常找不到路。它变得和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模一样,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有一种丧失了记忆的感觉。我对昆明是一种依赖感,它就像母亲一样庇护着我,但是这个母亲已经越来越弱了。不仅是对于我,其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你生活在故乡,但是你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这种陌生感是强加给你的,强迫性地使你变成一个陌生人。

  过去之所以选择留守在昆明,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我的记忆,这里给我写作的灵感。故乡诗人更愿意守陈,更愿意相信来自传统,来自“天、地、神、人”四位一体对他的庇护。故乡是什么?它是一种地方性知识,是过去那种使你安心的生活经验。具体表现为各种建筑方式和生活方式,你的乡音和你的衣着、你的饮食习惯和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这些和别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而现在呢,所有的故乡都被拆掉了,地方性知识被消灭掉了,所有的人都差不多了,也许只有语言和住在那个地方的人还留着最后的记忆。如果昆明这个地方不是因为有我的父母和我的朋友还住在这里,我想不出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昆明呢?我住在中国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都差不多。所以我说:汉语是我最后的故乡,朋友是我最后的故乡。

  “今天中国丧失了故乡的生活方式很像集中营”

  一般人认为故乡丧失的就仅仅只是建筑,但并不仅仅如此,故乡丧失的是建筑里面的那种生活方式。过去昆明的建筑都是小街小巷,人在里面的生活是非常亲和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那时候的昆明有很多小铺子和小商店,有很多寺庙,有很多水井,生活在里面你不会感觉到无聊,人生非常丰富。

  我只能通过我的作品来重建我的故乡,我的故乡现在只能建立在纸上了。更重要的是,过去的中国文学所表现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对应物了。年轻一代再读中国过去的那些文学作品,他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我在上世纪80年代写的那些关于滇池的诗,现在年轻一代读起来就像是谎言一样,因为今天的滇池已经不是我写的那个滇池了,今天它是一潭污水。

  我们写的那种过去时代的爱情,男女之间那种美好的关系,今天也不存在了,什么两小无猜,什么青梅竹马,哪里还有这种事情?青梅竹马是一种长久做邻居才能产生的关系,如果你总是搬来搬去,你总是住在陌生人当中,怎么可能有青梅竹马呢?现代社会是一个陌生人的社会,大家互相都不认识,我们在单位上仅仅是大家在一起挣钱而已,挣完钱各回各家,谁都不知道谁住在哪里。现在我很多的朋友,他们连隔壁住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这种陌生人社会可能在西方很适合,因为西方本来就是个人主义的社会。但是中国的传统是群体性的,人在这个陌生人社会里面就感到非常孤独。把中国传统故乡结构解体之后,这个社会要走向一个什么地方,是非常难以预测的。我非常担忧:现在这种完全西方式的小区,能使未来的中国人有幸福感吗?

  我去过很多西方的国家,他们的小区虽然是以个人为单位的,但是它有教堂维系人心,把大家在上帝的名义下团结起来。而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去推进西方式的社区,最后就是一盘散沙,大家完全丧失了联系。现在中国生活很无聊就是这样——在大楼的公司里上班,下了班开车去超级市场购物,然后回家看电视。生活的细节完全消失掉了。再加上城管再把那些小贩小店全部赶走,菜市场、庙会全部消灭了。今天中国丧失了故乡的生活方式很像集中营。

  故乡是精神和空间天人合一的一个世界,它是一种诗意的栖居。现在新的小区只是一些商品房,住在里面你想的是房子会不会增值,完全没有诗意。

  “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可能就永远在灰尘滚滚里度过了”

  我们身处一个从乡土中国向现代化中国转型的时代,过去的中国是建立在故乡基础上的,现代社会是一个“在路上”的社会。故乡在文化上就已经被否定了,五四以来的新文化就是这样教育大家的:故乡就是阿Q,就是落后的,就是没有希望的,生活是在别处的。在过去,“别处”在西方,很多人都要跑到国外去发展,背井离乡,结果现在中国大量的故乡都人去楼空,又面临着拆迁,大家都变成一种“生活在路上”的人了。年轻人愿意在路上,但你走到中年走到老年,你走不动了怎么办?惶惶不可终日。

  抛弃故乡的这种疯狂的运动,在世界上是非常罕见的。西方也进行现代化,但是它也保持着传统的生活经验。到了国外你会发现,所谓故乡的这一面是大面积被保留着的,现代化和故乡是并存的。它用的是加法,而中国用的是绝对的减法。去年我去法国和美国旅行,认识了一些西方的诗人,他们就住在小时候出生的房子里,而且甚至是三代祖传的房子,他们住的房子是几百年前的祖先就住在那里。这使我非常吃惊,在今天的中国,几乎没有人还住在他出生的房子里了。我们不断地搬家,我们已经像灰尘一样被赶到了大地上,居无定所。

  我也不是乡愁,我是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我只是觉得,现代社会从来没有反省过:我们所丧失的那个故乡,确实是必须被抛弃的吗?故乡所提供的生活经验是“人应该怎么存在着他才会感觉到幸福”。这是每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历史慢慢形成的经验,中国人几千年来生活在四合院里,生活在人和人关系非常紧密的城市里面,今天你把这种经验摧毁了,最终会使中国成为一个无根的民族。

  我对于中国故乡未来的走向是绝对悲观的。大家都想把一个地方改造成新加坡、改造成澳大利亚、改造成美国,没有一个人的主旨是按照中国过去的故乡用现代的材料来整合的,完全就是照搬西方。昆明现在的口号是“要把昆明建造成一个新加坡”,而且是每时每刻都在这么看,现在的昆明就像北京一样,街道越来越宽,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人在里面像过街老鼠一样。过去中国传统中城市的亲和力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故乡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也许有一天会有一种反思的力量兴起,有可能要来重整今天的这个生活世界,但是这种“拆完再建、建完再拆”使人感觉绝望。如果一个社会永远不讲守陈只讲破旧立新,那么住在里面的人永远不会有安全感,如果人直到80岁还在搬家,我觉得那太恐怖了。

  丧失了故乡就是丧失了安全感。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可能就永远在灰尘滚滚里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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