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好话有多难

　　和许多老年夫妻一样，我的父亲和母亲是一对怨偶，在他们长达四十年的婚姻之中，争吵多于交谈，面红耳赤多过和颜悦色，相互误解多于理解宽容。

　　严格说起来，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非常不错的人，父亲勤劳、顾家，每挣一分钱都会拿回家。母亲也一样，勤劳、慈爱、且乐观大方。几乎把全身心都扑在家里，里里外外勤劳操持。但两个单个的好人放在了一起，便不可避免的充满了危险。他们每次硝烟四射的战斗

，有时是因为子女教育问题，有时是因为晚饭吃什么。但我一直很固执的认为，根本原因是因为母亲喜欢听好听的话。这本是所有女人共有的天性。但可怕的是，父亲却是一个天生的“好话盲”，他几乎不懂得赞美别人，特别是他的妻子。在他看来，对一个人好，应该是默默地付出。我确信，如果母亲生病需要换身上的任何零件，他都可以眼睛不眨地让医生来割。但问题是，他惟独说不出一句他认为肉麻而母亲却觉得必不可少的夸奖语言。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8岁那年，父亲去兼差，每晚深夜才能回家。母亲就每晚炒好菜备好酒，等他回来。要知道，母亲这是每天工作十多小时之后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杰作，她多希望父亲吃得心满意足，并真心的夸一句。

　　但父亲吃完喝完把加班的工资交给母亲就睡了，一连几天如此，母亲有些按捺不住，就连暗示带提醒地问他：有老婆还是不错的吧？

　　不料，父亲竟横空冒出一句：其实我这个人无所谓！

　　我敢打赌，他想说的是：“你一天忙累了这么久，该早点休息，我吃不吃夜宵都无所谓！”但该死的是，他对语言太过节俭，以至于此事成为母亲半辈子来每次吵架都会忆苦的一件罪状。

　　母亲和父亲，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吵下去。每当他们争吵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像神话中原神出壳，钻入父亲体内，把他这辈子欠我妈的赞美语言，一股脑不含糊地全说出去。

　　《江南时报》 (2005年09月08日 第二十二版)

　　作者：曾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