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拉克到伊朗：美国会复制错误吗 ——专访IAEA前总干事、联合国核监会前主席布利克斯博士

　　昨天，布利克斯（以下简称“布”）在复旦大学发表演讲之际，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专访了这位世界闻名的“核查专员”。

　　“美国人内心轻视核查”

　　记：让我们从伊拉克开始吧。伊拉克战争爆发前，您领导核查小组对伊拉克进行了核查，能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布：赴伊拉克的核查人员事先都经过了特别的培训，当时媒体报道都报道了“萨达姆对核查态度消极”，“他们在与安南的谈话中没有软化态度”等，我认为正是因为美国为采取军事行动大造舆论攻势，才使伊拉克作出强硬反应。

　　记：这让您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也让您跟美国闹了不少矛盾，当时您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布：是的。我们曾经根据美国、英国或其他情报部门提供的信息去几十处他们认为可疑的地点核查，这些情报来源都是有问题的，这些信息误导了我们。这些国家的目的是发动军事进攻而非真正地进行核查。但是，我们是拥有安理会授权的国际公务员，我们对安理会的陈述都代表了我们独立的声音。

　　记：虽然你们当时提交了三份核查报告，认为不应轻易下结论，核查仍应继续，但是还是未能避免战争，而大家也知道，三年过去了，伊拉克的情况很糟糕。现在，我们能够从伊拉克战争中得到怎样的教训？

　　布：我想对未来最大的教训就是应该听从一些独立国际组织的观点。美国、英国的做法却是对你说那里有问题，你去找证据，这太武断了。其实美国人从内心里轻视核查行为，他们只想靠自己。另一个教训是，美国也许是受到二战后将民主化引入战败的日本、德国的鼓舞，现在他们想把这个经验移植到伊拉克，事实上这给伊拉克带来了混乱，而不是民主，更迭政权的做法是错误的。

　　“欧洲的做法较明智”

　　记：事实上，很多人都在猜测，在伊拉克之后，伊朗会否成为美国进行军事打击的下一个目标。您认为伊朗是否会重蹈伊拉克制裁—核查—战争的覆辙？

　　布：对伊朗的制裁可能会加码，但是在经历了伊拉克战争后，大国在采取制裁的时候会更加小心，我想中、俄这两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也会发挥一定的作用。当然美国国内还是有人支持对伊朗军事打击，但由于这会面临国际社会的更大压力，其在采取实际行动时应该会更谨慎。

　　记：但问题是，一方面，一些国家认为它们有权利和平利用核能，就像伊朗，但是另一方面，它们又受到质疑，被认为可能发展核武器。伊朗目前的状况是否也代表了国际社会防扩散的一个典型两难困境？这样的两难能解决吗？

　　布：的确，虽然伊朗现在表示他们无意发展核武器，人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有这个计划，但他们有在未来研制核武的能力。当然，伊朗有权利在《核不扩散条约》(NPT)的规定下进行铀浓缩、或者进行钚的后处理。我想欧洲现在的做法是比较明智的，他们跟伊朗进行谈判，这样发展中国家和平利用核能的大门才不会关死。

　　IAEA“只叫不咬人”

　　记：人们似乎发现，今天核扩散的危险甚至超过冷战时期。除了技术上不再那么难，一些恐怖分子也对核武器很有兴趣，那么我们今天面临的状况究竟有多危险？

　　布：NPT合法承认的5个核武器国家之外仍有事实上的核国家，如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朝鲜等，这些国家至今没有加入或已经退出该条约，这无疑增加了核扩散危险；而5个核国家，特别是拥有最多核弹头数量的美国和俄罗斯，对于核裁军比较冷淡，美俄间仍延续了冷战时期的核武器“预警即发射”核警备状态，这使得大国核战争的风险在后冷战时代依然无法消除。

　　记：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前总干事，您认为IAEA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有人说它就像看门犬，有人则把它比喻成消防队，您认为这样的比喻确切吗？

　　布：是的，我们是有点像看门犬，但是我们只叫不咬人，一旦发现情况，我们会发出预警，但是不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而当碰到像伊拉克、或者利比亚这样的案例时，就更像消防队要出动去救火了，但作出的处置只能在IAEA的权限内。

　　“核大国应先核裁军”

　　记：在今年发表的“布利克斯报告”中，您找到阻止核扩散和军备竞赛的有效途径了吗？

　　布：出口控制很重要，因为一些核部件可能通过核黑市流通，落入不法分子手里；核查也是重要的手段；还有就是核大国能否首先垂范，进行核裁军，这样才能对无核国家形成示范效应；同时，应该降低核武器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国际社会要形成“拥有核武器”并不等同于“大国地位”的新观念。

　　记：关于核扩散的前景一直存在着现实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之间的争论，您是现实主义者还是理想主义者？

　　布：我想试图成为一名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着眼从长远角度思考问题，这就完全不同了，我认为美国或者其他国家的长远利益并非借助“核不扩散”来实现，而是要借助“核裁军”来实现。当然，我承认这需要时间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