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苏德老战士正在向记者展示他们近百年来从英制步枪到苏制AK的各种反侵略武器。晨报记者 陈征 摄影

　　如果没有模特偶像般“走来”的马苏德身后，远处那小小的卡尔扎伊的宣传画，我不会按下快门，只缺憾没时间等到巡逻联军经过。否则，一图就千言了。在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马苏德比活着的政治人物要有分量。晨报记者 陈征 摄影

　　《老兵》

　　——对话马苏德武装

　　2010年

　　12月17日

　　12月18日

　　贾巴尔·萨拉吉市

　　对话马苏德武装

　　在阿富汗历史上，可能再也人没有比马苏德更具争议：有人说他是穆斯林的守卫者、塔吉克族人的英雄，有人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人说他是阻挡苏联人钢铁洪流的大闸，也有人说他是粗鲁狂妄的武夫……

　　尽管这样，遭基地组织自杀炸弹袭击身亡10年后的今天，阿富汗北部地区依然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这位“潘杰希尔雄狮”的画像。他的战友们至今依然守卫着他战斗过的村庄，以北方联盟军人特有的方式，继续讲述着他的热血和悲情。

　　三十年老兵持枪守卫村庄

　　文/晨报记者 郭翔鹤  图/晨报记者 陈征

　　2010年12月17日，阿富汗北部帕尔万省贾巴尔·萨拉吉市一隅。冬日的阳光，透过参天古木静静泻在阿富汗国王埃米尔修建的夏宫遗址上。马苏德武装战士加木哈·汗，穿着防弹衣，身背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站在被塔利班摧毁的夏宫遗址边说，“我曾是马苏德的战友，我作为一名普通士兵曾随他在此作战。”

　　加木哈·汗的家在离夏宫遗址约10分钟车程的一条乡村公路边。刷着白石灰的二层小楼，四周环绕着矮墙和一道阿富汗住宅都有的加厚铁门。他说，这栋小楼被苏联人和塔利班都曾征用过，楼内外也多次发生激烈交火，迫击炮和火箭弹还两次给家里开了“天窗”。 

　　如今，这位50多岁的老兵，和他的战友们一样，依然持枪守护着村庄。

　　训练记者使用AK47

　　“苏联人突然潮水一样地来到我们国家，那时我才20多岁。”1979年，前苏联军队开始入侵阿富汗。在他印象中，俄国人来到之后就把他们赶出家，甚至在村里杀人。于是，成年男子开始躲到山里与苏联人斗争，妇孺则只能呆在被人占领了的村庄，“他们还要生存，山里不适合他们。”

　　就是在那一年，26岁的阿富汗末代王朝准将之后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返回北部家乡潘杰希尔，开始组织反政府游击队进行武装抗苏斗争。“他是一个很优秀的领袖，教我们打游击战，我们接受训练后开始反抗敌人。”

　　加木哈·汗现在还保留着两把他当年使用过的猎枪。土制单筒猎枪是当时马苏德军队的主要武器，这种猎枪虽然有一定杀伤力，射程远时会变成霰弹，但苏联人却配有直升机和各种先进武器，于是，游击队只能偷袭他们，再从死者身上取回一些能用的武器。“我的衣服、鞋子、腰带等都是从他们那里弄来的。我们只知道杀敌越多越好，所以我们尽力去作战。”

　　在后院里，加木哈·汗展示了自己的枪法。他在墙根放上一个空香烟盒，然后走到四十米开外的歪脖子树旁，靠着树瞄了几秒，一扣扳机，“砰”地一声，香烟盒就变成了碎片。

　　“你在中国开过枪吗？” 加木哈·汗突然问，他递过一把AK47冲锋枪，“试试吧，很容易的。”就像当年马苏德训练他们一样，他耐心地讲着如何装弹、拉枪栓、瞄准……记者轻轻一扣扳机，一声放鞭炮似的响动后，几十米外的一块石头就被打得粉碎。

　　“看吧？很好教的，小孩子也可以学会的东西，你会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加木哈·汗显得很高兴。

　　毫不掩饰对马苏德的崇拜

　　1989年，苏军在阿富汗人的反击下撤出阿富汗。1992年，阿富汗战争结束，亲苏傀儡政权被推翻，随后内战爆发。

　　“我们对(塔利班)这件事情的理解是，对苏战争期间南北是非常团结的，都视彼此为兄弟。但后来的总统选举让塔利班的领袖奥马尔落选了，他就去了巴基斯坦，在那里号召支持者团结起来推翻政府。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美国开始支持落选者，通过第三国把援助转给他与阿富汗为敌。” 加木哈·汗的邻居，同是马苏德战士的纳西姆·汗说。

　　加木哈·汗回忆，塔利班刚掌权时，阿富汗人民仍然生活稳定幸福，比较富裕。“但后来他们不再是阿富汗的塔利班，而是美国的塔利班。他们杀死老人，把年轻的孩子掳走变成塔利班成员；还会勒索，要么交钱，要么交出一定数量的枪支，否则他们就会大肆杀戮。”

　　在纳西姆·汗看来，“塔利班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气愤地说，北方葡萄好，曾行销巴基斯坦等国，但塔利班为了维护他们的生意，就把北方的葡萄园都烧了。

　　1996年，马苏德领导的部队被塔利班赶出喀布尔后，开始率领北部联盟倚踞在北部山区与塔利班武装抗衡，这里也是阿富汗唯一没有被塔利班控制的地区。十多年后说起这些往事，纳西姆·汗依然毫不掩饰对这位军事将领的崇拜。他用阿拉伯历史上对抗十字军的英雄萨拉丁来形容马苏德：“萨拉丁大帝占领耶路撒冷后，没有杀一个基督徒。在对塔利班的战斗中，马苏德也总是说不应当杀害俘虏。”

　　加木哈·汗还说，马苏德确实经常阅读《毛泽东选集》，很重视他关于人民战争和游击战的论述。

　　在阿富汗高寒的北部山区隐秘穿梭了22年后，这位大人物48岁的身躯最终还是被敌人终止。2001年9月9日早晨，马苏德准备接受两名来自喀布尔的阿拉伯电视台记者采访时，一名记者在调整摄像机过程中引爆了里面事先安装的炸弹，马苏德的胸膛当场被弹片划开。

　　马苏德被刺杀身亡，后来被证明是基地组织为“9·11”事件所做的准备工作之一。2天后，“9·11”事件爆发，美国出兵阿富汗。随后，塔利班政权迅速垮台，卡尔扎伊政府建立。

　　政权在变，动荡没变

　　在加木哈·汗和纳西姆·汗看来，不管阿富汗政权如何变动，马苏德老兵们的生活并未根本改变：塔利班还是会袭击他们的村庄，他们要继续保卫家园。放下猎枪后，他们又成为阿富汗随处可见的农人。

　　“之前是大张旗鼓地进村，现在是偶尔趁夜偷袭。今年以来只有几次，在房间里放置炸弹，或者往商店里发射火箭弹--他们在我们省的势力跟以前比起来已经非常小了。” 

　　与塔利班在北部地区势力的式微相反，在遇刺10年后，马苏德至今声名不衰。塔利班撤出喀布尔之后，当地电视台就开始大量播出有关马苏德的节目。为马苏德举行葬礼时，甚至一连播放了7天专题节目。

　　直到今天，每天晚上新闻播完后，阿富汗的电视台都有马苏德专题节目，内容包括他的专访、2000年访问法国的记录、作战胜利时刻的喜悦、演说、举行的记者招待会等等。

　　尽管画面已经不知重复播放了多少次，记者在喀布尔洲际旅馆入住时看到，每天总有一些士兵和服务员仍在餐厅专注地看着节目。

　　军车上、办公楼、旅馆、商店、政党总部、市场摊位、广场……阿富汗到处则悬挂着马苏德的画像。独立日，士兵们会在他的巨幅画像前合影留念，商贩们则热衷于向游客推销印有马苏德头像的挂毯。

　　不过，在喀布尔中学教师阿卜杜拉希看来，阿富汗，还有英美等国作家都将马苏德“理想化”了。“他无疑是一位游击战天才，是一位温和的穆斯林，又是一个少有的对敌人仁慈的战士。可是，苏联军队撤走以后，他没能做到使反对派的力量团结起来。”

　　最近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还会晤了两位北方联盟的实力派要员：法希姆和卡努尼斯，同时，他公开向马苏德致意。“卡尔扎伊知道，要治理好国家必须尊重少数民族。” 加木哈·汗说。

　　现任政府的这种态度固然让马苏德战士高兴，不过，他们也迷惑于扑朔迷离的政局。加木哈·汗说，马苏德战士对目前美国人支持的现政府有着矛盾的感情，“美国人来与塔利班斗争，我们当地人也是跟塔利班斗争，这样我们很难选择立场。” 

　　纳西姆·汗则说，卡尔扎伊政府“光靠捧马苏德并不能稳固他的政权，如果他执政不力的话，政府迟早会垮台。”

　　“我们不清楚阿富汗将来会怎么样。现在北方人不再强调自己的塔吉克族或者乌兹别克族身份，而是强调自己的阿富汗人身份，国家或许会兴盛或许会继续沉沦……然而各个国家都有自己不同的政治，美国、俄国和德国等都有自己的发展方式……我们却没有固定的套路，或者阿富汗会前进，或者会倒退，这都很难说。”说起国家的未来，这位已经作战30多年的战士用粗糙的双手比划着，试图尽可能表达清楚他的想法。

　　然而，阿富汗的现状，还有马苏德老兵们的忧虑，马苏德本人现在是再也无从知晓了。在北方省份巴达贺尚的一处民居里，马苏德墓地的照片被庄重而尊敬地放在客厅显目位置：他静静长眠在故乡潘杰希尔小城外的一座小山上，坟前放着干花，周围是青草，附近还有一条弯曲流淌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