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殷之光]
3月1日,当美国国会议员们在国会大厦外拍照,展示他们与“乌克兰人民的团结”时,包括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在内的许多人,都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就在一天前,2月28日,五角大楼宣布,有价值1.2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物资已经打包装船,准备即刻运往乌克兰。购买这批物资的资金来自于美国“外国军事融资计”(United States Foreign Military Financing,FMF)。
“外国军事融资计划”说白了,就是一个美国政府提供的用以购买美国军事服务、军火产品的支付通道。从行政架构上,它归属于美国国防合作安全局(Defense Security Cooperation Agency)。该局是国防部的直接下属机构,任务是向美国“盟友”提供财政和技术支持,提供国防军需、培训和服务,可以被看作是全球最大的官方军火销售与军事服务总包商。
FMF计划并不会向接受“援助”的对象国提供一分钱现金,而是通过“外国军购计划”(Foreign Military Sales, FMS)以及“直接商业采购计划”(Direct Commercial Sales, DCS),由美国政府支付给美国军火商与军事承包商,购买他们的“服务”与“产品”,输送给对象国。
因此,本质上这就是美国政府对美国国内军事承包商的转移支付。与其他类型的美元收割全球生产力与利润的金融工具不同,FMF收割的是人命。通过制造不安、恐慌、危机、动乱,乃至战争,美国政府、军工企业以及国防部构成的军工联合体通过这种模式,持续绕过当代国际法,赚取了沾染着千百万人鲜血与和平的罪恶利润。因此,美国之外必须混乱,这不仅仅是美帝国的地缘政治需求,也是这个商人帝国的根本经济需求。
令美国议员老爷们喜笑颜开的乌克兰,是美国自阿富汗之后最大收割场,也是刚上任不久的拜登的家族猎场。在2021年12月,之前从科索沃战争和乌克兰乱局中赚的体满钵满的拜登就已经通过FMF计划,给乌克兰输送了价值2亿美元的武器。
2月26日,拜登宣布,再次给乌克兰特别追加军事“援助”经费3.5亿美元。根据吹鼓手布林肯发布在美国国务院网站上的新闻公告显示,美国仅在去年一年里,就向乌克兰提供了10亿美元的军援。
除此之外,这个为军火商们服务的白宫还在2月25日,向国会提交了总计64亿美元的“援助”经费计划。其中35亿直接用于军事,29亿用来加强海外“盟国”的“安全”与“人道主义发展”。除了乌克兰之外,计划接受这笔钱的国家还包括:波兰、立陶宛、以及“波罗的海与东欧各盟国”。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这笔钱除了用在常规的购买军事武器与训练之外,更大一部分会被用于增强网络袭击能力、保障信息安全、虚假信息防御、以及维护经济稳定方面的开支。如果我们在美国政府官方开支网站(usaspending.gov)上查询2022财政年度FMF已经获得的共40亿美元的流向,便能发现,在已经花出的约10亿美元全部都是支付给从事网络架构、信息安全、云存储服务、网络防火墙、民用无人机等业务的私人企业。
其中承担了近6亿美元合同的Vectrus系统公司(Vectrus Systems Corporation),更是与遍布全球的美国军事基地合作密切,提供网络服务、后勤运输、基建等各类服务。而通过给军方提供“专业管理、技术咨询”服务的斯隆技术(Silotech Group),也连续7次被提名为“增长最快的私人公司”之一。
作为军方网络技术安全的提供商之一,斯隆技术与诸如微软等“全球化”跨国企业更是合作紧密。这种利益传输机制,是美国政府行使全球霸权的重要基础,也是将私人企业与美国帝国利益捆绑的重要方式。美妙的私人资本全球流动促进互联互通的迷梦,与霸权帝国的狠毒武器之间,只有一纸合同之隔。
从FMF购买的军事服务中,我们可以认识到,对美帝国及其追随者而言,未来的“军事”战场,将不仅仅是传统的、在地理空间中发生的武装冲突,它更多将会是网络、信息、经济等复合空间中的剧烈斗争。而从这次俄乌冲突中,我们发现,随着西方帝国霸权利益的需要,从互联网平台到金融支付通道,再到通信、娱乐、体育等人民生活的各个层面,都可以被全球化的资本集团轻易打击。
有网民统计,截止3月2日,共有94家国际私人企业、资本与机构参与到了打击俄国的行动中。至此,我们清楚地看到,随着冷战结束之后30余年的全球化进程,单方面制裁已经从美国国家的武器,变成了与美国捆绑的跨国企业与国际组织的武器。
这个武器的受害者,不是特定政府、不是军人,而是特定国家的全体人民。它们是这个世界最不受拘束、最傲慢的势力,就像在近地轨道肆无忌惮的SpaceX公司一样,它们在地球上悄悄行使着控制每个人的霸权。而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是真正的人民的国家。
在这场新战争中,甚至文化也成为了贩卖敌意的武器。近日来,我们看到俄罗斯的猫、普京总统的黑带、以及托尔斯泰的小说、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都成为了西方世界疯狂的“文化战争”的对象。这一点,就像是近些年,在西方社会,特别是文化精英阶层与城市中产阶级年轻人中影响广泛的“取消运动”(cancel movement)在全球公共事务层面的外溢。
这无疑向我们揭示了这场在西方被标记为“左翼”的运动,其本质无非是一场特定阶级的空虚表演。它非但不具有真正的社会批判动力,不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实质的霸权,甚至在有需要时,可以轻松被统治阶级引导成为帝国的武器。
信息作为战争武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随着2015年美国总统选举,以及2016年英国退欧,我们发现掌握在互联网巨头资本手中的信息平台,可以轻易转变为左右群众意志的工具。信息武器开始具有了更实在的作用。
根据前面对美国FMF资金的流向分析,我们可以认为,过去的军工联合体,需要被重新定义为传统与信息军工综合联合体。今天,美国军费大量流入科技、管理、服务、物流等企业。在过去的观念中,这些行业都很少被与军事工业联系起来。的确,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过去40年里,我们个人生活的改变很多都直接与这些行业相关。然而,这些行业与我们个人生活的密切联系也恰恰意味着,我们每个个体都有可能成为未来战争的直接打击对象。
可以设想,如果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在由互联网资本创设的“元宇宙”里进行社会活动,在现实世界中,通过为互联网资本及其相关行业工作而获取谋生的基本物资,那么资本将终究会获得主宰一切的终极霸权。而这一切,都已在静悄悄地通过垄断而发生。
作为社会关系总和的人,如果一切社会关系都在元宇宙中展开,那么元宇宙的物质主宰,便会是每个人生命的真正主宰。刘慈欣科幻小说《赡养人类》中构想的垄断一切的“终产者”,必将随着“元宇宙”的到来而出现。而在这种元宇宙里,作为个体的人终将变成资本电池。人的所有注意力,将会成为资本汲取的核心资源。
俄国这次在“元宇宙”尚未到来之前,便向我们展现了“元宇宙”中战争的可能形态。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次俄乌冲突的历史意义,也许能被视为是“元宇宙”的初代战争。
之所以称其为“元宇宙”的初代战争,是因为在这次俄乌冲突中,我们看到了资本在信息、网络、认知空间中,将一个国家及其人民彻底抹去的能力。它既可以塑造成一座认知的高墙,将人群隔开,也可以成为一件武器,将人的同理心化作仇恨与恐慌。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信息与虚假信息,作为迷惑人心,制造社会不安,甚至直接拱火煽动武装战争的能力。也可以看到,在俄国正式出兵乌克兰之前,来自西方,特别是英美世界的各种媒体很早便开始进行了几乎战争煽动式的准备,除了塑造俄国邪恶、普京疯狂等“常规”战争动员操作之外,更有趣的是在今年1月开始,英美政府与媒体便不断开始明确依据“情报”,“预测”俄国对乌克兰动武的时间。这种表面上看像是在预警,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更像是旁观者在煽风点火,逼当事人把争端升级。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俄乌开战后,洋溢在美国国会战争代理人们脸上的笑容,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发生在欧洲大陆上的战争,对他们而言如此令人兴奋了。亚非欧大陆上的战争,对远在美洲,被大西洋与太平洋隔开的军火商人与战争贩子们而言,是最好的生意。
由此,我们也不难预想到,将乌克兰与台湾相提并论,并试图在欧亚大陆的东端,复制他们在俄乌的操作,这绝非不可思议。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的中文网络世界,我们很可能会看到更多各种形式,围绕中俄关系、种族主义、台乌地位等问题,难以鉴别真假的信息。元宇宙战争的开端,必将以信息为武器,以个体为目标。
当然,在这场冲突中,我们还看到了一种乐观的趋势。过去40年,我们的眼光都集中在英美世界,集中在全球化光鲜亮丽的景象,我们迫切希望与“国际”接轨。然而,这种大都会式的“国际”视野,非但未将我们的视野扩大,反倒将我们禁锢在一个由资本创造的狭小幻境之中。
过去曾在我们生活、文化与政治实践中占据重要地位,充满活力与可能性,在第一世界霸权者与“上等人”之外的,更广大的被侮辱与损害的人,勤勤恳恳生活与创造的普通人,一度在我们的“国际”视野中消失了。然而,随着这次大规模的制裁,包括印度、尼泊尔在内等更多的亚非拉国家,开始认识到这种全球化垄断资本的暴力,看到欧洲“白人的国家”政治与社会空间中仍旧挥之不去的种族主义阴影。这种现实,赋予了亚非拉团结以及不结盟运动以新的政治动力。
我希望,这场“元宇宙”诞生之初的战争,将会成为这个资本独裁的宇宙的丧钟。我更希望,这也预示着一个更平等的、属于普通人的宇宙的诞生。愿倚天宝剑,将这宇宙裁成三段,“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从此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